第七章
晚間,薛芸露把房門插上栓,從柜子裏拿出錢櫃,又從床底拿了鑰匙打開,把今兒個賺的錢放進去。
那小柜子是她娘的遺物,她娘走那會,她祖母徹底沒了主心骨,只知道哭訴,說自己多麽苦,她弟妹都不懂事,也只知道哭,還是她擔起一家之責,她祖母就把家中的錢銀給了她。加上她爹娘留下的,辦了喪事後也所剩不多,哪怕她兩姊妹想方設法的弄錢,這半年仍是入不敷出,不過這冬天運氣好,賺了三兩。
碎銀子和銅板佔據了半個木櫃,還有那三兩成塊的,幸而前兩次她都帶了幾百文碎錢上街,不用把那銀子破開來買東西。
雲霖已經睡了,芸霜和祖母睡,這屋就她一個了,她突然想數數錢。
她把錢倒到床上一個個的數起來,她爹娘留下的大塊銀子三兩,還有二十幾個一錢的碎銀子,亦是二兩多,還有幾百枚銅板,再加上那三兩,差不多是九兩多幾個銅板。九兩多在鄉下能蓋個房子了,若是家裏沒誰生病,就靠這幾兩銀子,省着點花,平日裏勤快點,也能過上個三四年了。
她娘走那會,家裏存款得二十多兩,只不過拿了幾兩辦了喪事,但因着雲霖生病,范氏生病,花了幾兩醫藥費,這半年又沒什麽營生,一個小孩子得吃的好,她還給雲霖買過一些羊奶、牛奶,生怕他因為沒吃着母乳而身體差,因此又花了不少,還有其他開支,這麽下來就只剩下零頭了。本來還打算買一隻母羊的,但她不會養,又養不起這才作罷。若不是村裡人好,生了娃子有奶的都會給雲霖喂幾口,估摸着雲霖得喝米湯長大。
數完錢又把它裝回柜子裏,除了那些錢,還有一塊布包着一個玉鐲。薛芸露翻開那布,伸手摸着那鐲子,已經很舊了,看玉的成色亦很一般。這個是她娘的遺物,是她娘的嫁妝,平日裏都不戴,怕磕了碰了,就成親那會戴過。
摸了一會又用布包着放回了柜子裏,把那柜子上了鎖,又放回了衣櫃的夾層里。
薛芸露躺在床上怎麽也睡不着,又不敢翻來覆去,夜裏冷,她怕翻身被窩就進了風,凍着雲霖就不好了。
她想到今天白日裏碰到的李范氏夫婦倆就覺得自己過得太糟糕了,雖說他們也不富裕,但是同為鄉下人,對比起來,他們要精緻很多,錢銀方面也寬鬆多了。若說起來,她爹娘還在的時候她家過得還算不錯,她爹有門手藝,每年也能賺十幾兩銀子,她娘綉工不錯,每月也去鎮上的繡房接點活做,或是像李范氏那般接點做成衣成鞋的活兒做,每月也有幾個錢,兩夫妻每年至少得有二十多兩的進項,除去花的,還有存款,小日子過得也富足。
他們又不似伯祖父那般一大家子,矛盾多多。沒有什麽噁心的親戚來煩她,也就偶爾祖母和娘因為生兒子的事情吵吵,但是婆媳關係靠丈夫,有爹在中間調劑着,且爹是真心疼愛娘,也孝敬祖母,久而久之,婆媳倆也不怎麽吵了。那時候他們這一家子除了沒個兒子,過得多麽舒心,如今兒子有了,卻過得如此糟糕。
前兩年的她哪需要做這麽多苦活,喂餵雞鴨、摘摘菜、打掃個衛生,農忙的時候幫着拔秧,或是放種撿谷穗,已經是算很多了,更多的就是認字和繡花。
當然,她不是感懷過去,她是想能不能透過李范氏謀取一份營生。她綉工沒學到家,但是做衣服,納鞋子的手藝還是不錯的,如今這個家裏大家穿的衣服都是她做的。
她注意到李范氏娘家的鋪子是開在安定鎮的富人聚集區,那麽做的也是富人生意,工錢就給的多,哪怕和店裏三七分,她三就好,分到手裏的也不少。
若是關係好了,看能不能讓芸霜也去學門手藝,娘走的時候,芸霜才十歲,才剛學會拿針,更別提刺繡了。她沒想着讓芸霜去學刺繡,她是想着,開成衣店,必定和布莊染坊熟悉,若是芸霜能去學織布做個織女,或是染坊做個染布的女工,學會了織布手藝,或是做了染布女工,也是一項長期營生了,比待在谷山村強,畢竟這家就她們倆勉強算個勞動力,沒那把子力氣,種不來田,總不能一輩子靠着伯祖家、姑姑家以及舅家的幫助不是。
想了半天越想越覺得此法子可行,於是想着下次進城的回程,就去李范氏家裏拜訪一下,李范氏家就在山腳的順水村裡,倒也不用走多遠。
第二日兩姊妹依舊早早的醒了,做了早飯就上山挖筍。
到了下一個趕集日,把筍子賣掉後,薛芸露就帶着芸霜去找李范氏了。為了表示誠心,她還留了兩斤上好的筍還有一小袋蕨粑粉打算帶給李范氏。
李范氏的家着實好找,她們倆按着李范氏上次說的路線一路走過去,拐了個彎就看到了李范氏家的兩層小木樓,圍了個竹子牆,旁邊還有一個很大的菜園子。
兩姊妹到的時候李范氏正在做一件衣服,布料上乘,不用猜就知道是接的生意。
李范氏見到兩姊妹時驚訝了一下,把衣服放至旁邊的竹籃,忙起身迎接她倆。
「你倆又去了城裏賣筍子呀。」
「是呀,還留了點給李嬸。」
「這怎麽好意思,你們挖的不容易,自個留着吃吧。」李范氏忙推辭,並不接過薛芸露手中的籃子。
「嬸子,這個是我們的心意,拿着吧。」
正所謂無事不登三寶殿,兩姊妹上門還帶了東西,她是個通透的,估摸着是有事求她,就不推辭了。「哎,好吧,那嬸子不客氣了,你們坐着烤下火。」
屋子裏有兩個火桶,兩姊妹剛走了路,倒不冷,就坐在了一旁。
李范氏放好了筍,把籃子拿了回來,手裏還拿了一把糖,遞給了兩姊妹,見兩姊妹沒烤火又把火桶放至她們面前,「可別說不冷,嬸子讓你們烤火就烤着。」
李范氏語氣有些嚴厲,兩姊妹不好拒絕,薛芸霜就順着坐在火桶上了,薛芸露把另外一個還給李范氏,和妹妹共烤一個。
李范氏見兩姊妹乖巧,不由得憐惜,想着若是條件不過分,能答應就應着,語氣也柔了幾分。「嬸子知道你倆辛苦又忙,沒事是不會來嬸子這的,有什麽就說吧,嬸子能做到的絕對答應。」
薛芸露也不拐彎抹角,說的時候語氣很低,偶爾嘆一口氣,表現得很可憐,「我是想來問問嬸子能不能給我們兩姊妹找個活計干,我們種田缺了點力氣,地又貧瘠,產出不能保證溫飽,不找個營生,我們就生活不下去了。
「我會簡單的刺繡,針法還行,做個衣裳,納個鞋子還是可以的,我妹子自小就跟我做農活,有一把力氣,又聰明,學什麽都快,做啥都可以。嬸子,這是我繡的帕子。」
說完薛芸露從懷裏掏出一塊綉了花的帕子來,這帕子是她以前繡的,想找李范氏說這事後就翻了出來帶在身上。
李范氏是明白了,薛芸露是想和她一起做衣裳和鞋子,而薛芸霜才十歲,明年也才十一歲,做幫工或是學徒也勉強可以。
這個於她而言並非難事,合該薛芸露運氣不錯,前些日子鎮上另一家成衣鋪子搬走了,她爹就把那鋪面買下來,又開了一家成衣鋪子,她爹打算讓之前那家專做富人的衣服,後開那家就做普通的成衣,她娘家現在可說是承包了鎮上的成衣鞋子,現下正是缺人的時候。
她爹打算年後招些人,到時候她把這兩姊妹推薦過去。薛芸露給她看的帕子綉工還是不錯的,雖比不得那些繡房的綉娘,但是於她這個年紀,已經是很好了,十有八九她爹會收,至於薛芸霜,那就得看運氣了,她不敢打包票。
想完這些,李范氏淡笑溫柔地說:「嬸子幫你問問,不過不一定能有,到時候別怪嬸子。不過現在近年節,比較忙,過年都休息不做生意,所以得年後了,你們得多等些日子。」
薛芸露看李范氏的神情就知道十有八九會成,忙高興的應了,「那先謝嬸子了,等年後我再來嬸子家一趟。」
「客氣啥,沒事多來玩玩,嬸子歡迎。」
「好的,有空會來叨擾嬸子的,您莫嫌棄才好,天色晚了,我們就先回去了。」
「怎麽會嫌棄,要不吃過晚飯再回去?」
「不了,晚上不好走夜路,謝謝嬸子了。」薛芸露說完,就和薛芸霜一人提一個籃子出門了。
李范氏想留又不好留,畢竟那條路天黑看不見又冰天雪地的,的確不好走,她不能害了她們。等她們走出門口,她又拿了一塊東西追了上去放到她們籃子裏。
「這是你叔打的野雞,我給掛灶上了,如今乾了,你們帶回去嘗嘗鮮。」
薛芸露忙謝過,心中感慨萬千。這李范氏心腸是個極好的,她就是看中或者說利用她心善讓她幫自己找個活。
生活很艱難,遇到的好心人多了,倒也覺得不那麽難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