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八十二章 崔氏的驕傲一錢不值
本朝太祖有言,與天斗,其樂無窮,與地斗,其樂無窮,與人斗,其樂無窮。
鬥爭是一門藝術,當鬥爭雙方的力量差距不大的時候,鬥爭是一門妥協的藝術。
鬥爭雙方差距大的話,那就不叫鬥爭了,那叫碾壓。就像大唐對高昌,大軍開過去,亡其國,毀其苗,斷其根。這個世界是不講理的,這個世界還是講道理的。
崔寅看見李誠的時候,很自覺的站了起來,或者說每一次站在李誠對面時,感受都不一樣。從最初的還算重視,到現在需要仰視,這過程有點虐心,因為時間太短了。短短兩三年,李誠就敢於在廟堂上找群臣探討一下府兵制的問題了。
如果非要讓崔寅總結一下面對李誠時的心路歷程,崔寅給出的結論應該是:此君行事飄忽,如羚羊掛角,無跡可尋。李誠做事,完全沒有套路。仔細回想,可不就是這樣么?最初覺得他會在文壇上大放異彩,領袖群倫。
沒曾想人家根本就沒打算混文壇,掉頭去種地了。種地就種地唄,玉米、番薯、土豆、棉花、煙草,這些東西簡直反人類。關中歷來就不是個產糧的地方,隨着玉米、土豆、番薯的大面積推廣,糧食問題基本自給自足了。
種地的同時,人家還是繼續玩出了新花樣,開酒樓,賺大錢。寫話本,賺大錢,一份《長安風》雜誌,引領文壇風騷,陣地居然還在李誠手裏。這不是重點,畫直線,敲黑板,重點是雕版印刷術。印刷術的出現,直接讓長安無數靠抄書為生的學子失業。
對於抄書學子來說是可恨的事情,但是對於天下的莘莘學子來說,印刷術的出現,何其幸也。書,不在成為一種稀缺資源了。當今陛下責成少府監的作坊,開足馬力,把皇家藏書里的書,能印的書都印出來。
形象的比喻應該是這樣的,李誠給皇帝遞過去一把鋤頭,然後皇帝猛揮鋤頭,一點一點的挖門閥士族的根。為什麼宋以後沒有了門閥,很重要的一點就是因為印刷術的出現,沒有了知識壟斷,就沒有了門閥的土壤。
然而,即便是出現了印刷術,讀書人相比於全國的人口來說,還是很少很少。
崔寅的心情很複雜,不知道怎麼開口說話,最終只能是身為長輩,主動上前抱手:“自成回來了。”李誠對崔寅的感官還是不錯的,畢竟他有自己的苦衷。世家大族裏頭的事情,太過複雜,要在這種複雜的生存環境裏求存,很難!
“見過六叔!”李誠還算是客氣,沒有翻臉的意思。崔芊芊徹底的鬆了一口氣,曾幾何時,可以作為她最大靠山的家族,現在成了她最大的累贅。說起來,真是可笑。崔氏女啊!整個大唐最不愁嫁的崔氏女。
“六叔與郎君敘話,妾身去準備酒席。”崔芊芊起身告退,她還是喜歡李誠可以跟崔氏彌補關係。不求能親密合作,但是一團和氣即可。作為崔氏女,身份是李家大婦,她選擇了站隊夫家。這是絕對的政治正確。
當然了,如果李誠不是那麼吊,崔芊芊選擇娘家也很正常。世人甚至還會笑話李誠,不自量力。實力,才是一個家族的根本,其他的都得讓步。
“聽說崔氏改進了煉鐵方式?”李誠坐下來之後,開口就是讓崔寅窩心的話。
崔寅都不知道該怎麼回答才好了,想想還是決定說實話。“族中有長者,竊以為不用焦炭。便自行斷了焦炭採購,購入大量煤炭。不想練出來的鐵甚是酥脆,不堪大用。旋改為舊法,以木炭冶鍊。如今族中之煤,用個三五年的不在話下。”
崔寅說著自己都樂了,腦海中浮現那個掌握冶鍊的族老,當時敲着拐杖,大聲疾呼的嘴臉。不就是覺得用李誠的焦炭,虧了么?
“用木炭也不是不行,就是溫度上差點,而且這一塊成本要高出五成。”李誠倒是很厚道,沒有笑話的意思,不過從技術層面的分析呢,似乎笑話程度更甚了。
“自成這話,還是別叫那位族老聽到,不然他要是中風了,這筆賬得算你頭上。”
“看,這就是人性醜陋之處!永遠只能看到別人的不是,永遠不會低頭看自己有多黑。”李誠忍不住吐槽了一句,不管是在現代社會,還是在唐朝,這樣的人都會有。
“是啊,來之前寅與大兄相談,曾言,自成不欠崔氏分毫。”崔寅也算是有感而發,李誠聽了擺擺手:“六叔,這話應該這麼理解,如果面對的是同類,岳父大人也會這麼看的。六叔不必驚訝,看看大姊,再看看李誠。”
崔寅聽了低頭不語,這話沒毛病。崔媛媛在鄭氏的待遇,崔慎行不就沒什麼辦法去改變么?因為他就是覺得,鄭氏不欠崔氏什麼,也拿鄭氏沒有辦法。落到李誠的身上呢?崔慎行就覺得李誠沾崔氏的光了,欠崔氏的,好東西就該雙手奉上。
崔寅正在思索的時候,李誠又補了一刀:“這就是崔氏的驕傲啊,可惜,岳父大人並不明白一點,崔氏的驕傲,或者說是崔盧鄭王的驕傲,在李誠這裏,一錢不值。”
崔寅聽到這一句,突然想哭,而且當時就淚水下來了,抬手擦了擦,怎麼都止不住。最終乾脆雙手捂着臉,狠狠的發泄了一番。李誠沒想到會這樣,但是也沒開口勸他,只是安靜的看着崔寅的發泄。
“丟人了,丟人了。”吸了幾下鼻子后,崔寅停止了發泄。李誠笑着指了指茶杯,崔寅端起喝了一大口,放下之後順了順氣,這才笑道:“舒坦多了,有生之年聽到自成這句話,暢快啊。一群老朽,坐井觀天啊。”
“昔日藍田房之祖,分支之時,恐怕也是這麼想的。”李誠的答案很肯定,而且帶上了點魔鬼的誘惑。崔寅聽了身子一抖:“自成莫要誤某,寅可不想離開藍田房自立。”
離間失敗,呵呵,有點小遺憾,但也不算什麼。
“不知六叔此來,所為何事?”李誠簡單直白,不打算浪費時間,等下還要見鄭氏和白氏呢。那兩個女人在登州獃著呢,時間那麼久了,頭上會不會多點草原的顏色,有點擔心。
“寅便開門見山了,能不能恢復藍田房的焦炭額度?”崔寅沒有兜圈子,李誠聽了大概明白了,焦炭這東西說到底產量是有限的。李家出產的焦炭,首先要滿足少府監和李家自己的需求,然後才會有一點額度給鄭、崔兩家。
練鐵這個事情呢,直接上煤炭的話,後果會很嚴重。煤炭里的雜質很多,其中硫是最大的威脅。還有一個就是鐵礦自身的含磷量,這也是一個嚴重影響鋼鐵質量的因素。
鍊鋼的過程,如果不盡量減少這兩種物質,鋼鐵的質量就會很糟糕。
“這個以後再說,需要過問一下具體產量和分配,才能做決定。還有別的事情么?”李誠當然不會立刻回答,藍田房目光短淺的選擇,李誠沒義務幫他們解決造成的後果。
“有是有,但是不敢開口。”崔寅說著自己都笑了出來,丟人,太丟人了。
這就是李誠欣賞崔寅的地方,很有自知之明。
“我猜猜?”李誠問一句,崔寅點點頭:“猜吧。”
“海貿?”李誠隨口一問,崔穎果斷的搖頭:“不是此事,說起海貿,寅一力否決了。都說海貿掙錢,那是看見賊吃肉,沒見着賊挨揍。如果自成願意拉岳家一把,寅自然是舉雙手贊成的。奈何有人紅了眼珠子,暗中算計,寅怕啊。”
哦,李誠明白了,崔寅竭力反對崔氏藍田房跳海貿這個坑,不是說海貿不掙錢,是擔心那幫人的神操作有問題。直接把李誠弄回長安就算了,還丟高昌去了。看起來炫酷無比的操作,實際上在崔寅看來,愚不可及。
大海對於李誠來說,是一個寶藏,但是對於別人來說,就是一個巨大的坑。這就是崔寅的主張,所以在家族會議上,他很堅決的表示。李誠不帶我們玩,就不要往裏跳。吃了焦炭的虧,崔寅在家族裏的話語權反倒上漲了。
現在只要是牽扯到李誠的事情,崔氏藍田房都會徵求崔寅的意見。這也是崔寅為何痛哭的原因,之前怎麼蹦躂,那些人沒吃虧,就是不聽啊。現在好了,吃虧了,才算是老實了。
“六叔是個智者啊!”李誠忍不住讚歎了一聲,崔寅一時眉飛色舞,心道判斷正確。
“自成,接着猜啊。”崔寅露出了笑容,李誠聽了突然想到了什麼,看看崔寅道:“崔氏藍田房的族老們,不會那麼作死吧?”
崔寅get到了李誠的意思,點點頭:“就是那麼作死。”
李誠往後靠着椅子,悠悠長嘆:“利益,使人瘋狂啊。六叔是怎麼應對的?”
崔寅笑道:“自成再猜一猜?”其實李誠一點都不喜歡猜,不過這次的猜還是很有趣的,於是有猜了一下:“原材料?”崔寅點點頭:“之一!”
李誠跳了起來,驚呼道:“瘋了,他們真是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