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意外
在詢問過老闆鞋子不能退後,林慧灰溜溜地拉着枕溪離開了。
枕溪笑嘻嘻地問她:“媽,這雙鞋哥哥會喜歡吧,他以後不會再生我的氣了吧。”
林慧低頭看她,分明臉上沒有笑模樣,卻還要摸着她的頭說著親切的話:
“你這孩子,以後不要再擅作主張了。”
這天正好是鎮上趕集的日子,林慧牽着枕溪走過擁擠的人群時,枕溪甩開了她的手,極快地消失在了人群里。
她得四處去看看,找找看有沒有賺錢的機會。
她在這個鎮上生活了四年,在被這家人關在門外的日子裏,她的活動就在這一畝三分地。這哪塊地磚上長了青苔,哪裏生了野草,她比誰都要清楚。
穿過小巷,走過街道,甚至再三經過她上輩子打了兩年工的皮革加工廠,她也沒有進去看上一眼,那位老闆的刻薄嘴臉,一直都是她記憶深處最厭惡的畫面之一。
兜兜轉轉,她還是回到了和林慧分手的地方,集市已經散了,街面上除了垃圾也沒剩下些什麼。
她剛想要提步回家,就聽到有人叫她,一回頭,是一家精品店的老闆。
對方衝著她招手,管她叫小姑娘。
枕溪朝着對方走去,問:“您叫我有什麼事?”
“我見你在這附近走了很久,是不是迷路了?”
還未等枕溪說話,她就兀自說:“還是說不想回去。”
枕溪迅速地抬頭,狐疑地打量她,她同樣低頭看着枕溪,說:
“那天你就在我家店前面挨打,我都看見了。剛才你和你媽去買鞋,我就在隔壁吃飯呢。”
枕溪看了她一眼,轉身就走。那人急匆匆地拉住她的手,說:
“阿姨沒什麼惡意的,就是看着你可憐。”
枕溪用力地想甩開她的手,但是沒甩開。那人抬頭看了看天,再低頭,眼淚就出來了。
她撫摸着枕溪的頭髮,說:“我女兒要是沒死,現在也跟你一般大了。”
因着她這句話,枕溪掙扎的動作沒了,她任由那人把她拉到店裏,給她倒了杯水,給了她塊雞蛋糕。
枕溪餓了整整一天,盯着面前的雞蛋糕,喉嚨一直在滾動。
那女人笑出聲來,說:“吃吧,我沒理由害你。”
枕溪沒動作,對方接著說:“滿打滿算,我認識林慧也有10年了。你親媽以前和我是同班同學,當年去世的時候我還去弔唁過。林慧這個人,別人不知道我可清楚得很,虛榮又刻薄,你親媽和你一直都是她心裏的一根刺,她平日裏肯定不會對你好的。不然你不見了,她也不會隨便在附近走了圈就回了家,估計巴不得你就這樣被人販子拐走。”
說到這,女人突然止住了話頭,伸手擦了擦眼淚,又把雞蛋糕遞給了枕溪,說:
“他們肯定不會等你吃飯,你這會兒不吃可要餓到明天了。”
枕溪心裏也明白,她這會兒回去,飯菜肯定都沒了,以林慧的德行,肯定會把所有能吃的東西都藏起來,說不定還會指使她去洗碗。
就着水,枕溪把雞蛋糕小口小口地咽了進去。
“還要嗎?”那女人問她。
枕溪搖了搖頭。
那女人摸着她的頭,說:“你是真的可憐,親媽死得早,親爹是個軟耳朵,后媽又是個惡毒的。你之前在鄉下呆得好好的,為什麼要過來?”
“讀書。”
“林慧會讓你讀書?”那女人有些驚訝。
“不讓。”
女人再次伸手撫摸她的頭,嘴裏還是重複着可憐二字,然後說:
“要不要我聯繫你外婆,讓她接你回去?”
枕溪一下子站了起來,直視着她,一字一字地說道:
“我要讀書!”
女人嘆口氣,拍拍她的肩,說:“以後要是有什麼為難的地方就來我這,大事我也幫不了,要是餓肚子或者回不了家,我這裏總還是個小地方,吃的東西也是有的。”
枕溪點了點頭,心裏頭是感激的。她能感覺得到,這個有些神經質的女人對她沒有惡意。畢竟正如這女人說得,她枕溪慘得不能再慘了,打着燈籠都找不到可以給對方惦記的東西,或許被人販子賣到山裏去都會比現在活得容易,
臨出門前,枕溪隨便掃了一眼這家店鋪。
這家店開了許多年,印象里她最後離開這裏時,這家店面比現在還要大上許多。這家店開在七中的半道,因着絡繹不絕的學生,生意一直都紅紅火火。
枕溪看到一*作台上放着未完成的泥塑,還有一些綢帶夾子粘膠,隨口問了一句:
“您是在賣手工製品嗎?”
女人隨着她的目光看去,說:“沒錯。現在的學生追求新潮,喜歡獨一無二的東西,手工製作的成本低,賣出去的價格倒是要比批發的貴上一些。”
枕溪的腦子裏電光火石地竄出了許多上輩子的記憶,成為了彩虹女孩的成員后,每兩年公司都要舉辦成員大選,為了拉票,所有人都想盡辦法花樣百出。枕溪在這上面不開竅,也想不出什麼別緻的主意,加上也實在沒什麼錢搞奪人眼目的抽獎,只好自己做些小手工送粉絲。
精緻的小發卡,用毛線鉤成的鑰匙扣,刻了可愛圖案的印章,都是不值錢的玩意兒,反倒落了一個對粉絲用心的名聲。
枕琀還因為這事譏諷過她,說她見天的阿諛奉承溜須拍馬,平時看着痴傻蠢笨,敢情是全副身心都用在討好粉絲上了。
這會兒看見那些熟悉的玩意兒,枕溪腦子裏倒是有了個想法。
“你這招人嗎?”枕溪問道。
“什麼意思?你想來打工啊?我這小店鋪我一人看就夠了。”
枕溪指着那些材料,說:“我幫你做那些東西,你付我手工費。”
女人詫異地看着她,問:“你會?”
枕溪徑直地走到工作枱面前坐下,隨手就拿起了一個發卡和一根絲帶。
女人就那麼看着,看着她的手熟稔地拉着絲帶穿插打結,不過幾分鐘,一個別緻的蝴蝶結髮卡就成型了。
女人把發卡捧在手裏,對比了自己做的,又對比了批發的工藝,不由地讚歎出聲:“你這手藝真好,一點沒有手工的粗糙,比工廠流水線做出來的還要精緻。”
枕溪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想可不就是這樣,上輩子沒有通告在宿舍摳腳的日子裏就整天鑽研這個了。
“這發卡最少能賣五塊,拋去成本費,我給你一塊錢的手工費怎麼樣?”
枕溪點了點頭,女人當即就給了她兩塊錢。
“多預付你一個的錢。這種東西你能做多少?一天二三十個能有嗎?”
“可以吧。”
這種東西熟悉了之後實在不費事,關鍵是技術和腦子裏的構圖。所以枕溪也不怕別人學,她腦子裏裝了上千張這種發卡鑰匙扣等小玩意的設計圖紙,都是來自十年後的時尚,現在的人,知道了技術要領也沒辦法仿造。
拿着這兩塊錢,枕溪在路邊攤買了塊蒸糕,然後回了家。
開門的是林征,看見她的臉當即誇張地叫了一聲,說:
“你還知道回家啊?”然後彎下腰小聲地沖她說了一句:“你個死丫頭怎麼沒讓人販子拐走啊?該不是你又臟又丑連人販子都看不上吧。”
枕溪笑着點頭,說:“是啊,枕琀長得漂亮,你們可得看緊一些。”
林征的手立馬就抬了起來,眼看就要往她臉上掄來。枕溪不閃不避,只定定地看着他。
林征只覺得面前小丫頭的眼神委實駭人,這一巴掌是怎麼都扇不下去。
這會兒枕全氣沖沖地從屋裏出來,指着她就罵道:
“你死哪去了?你媽一個沒看住你就跑遠了,你知不知道你媽找了你多久?擔心地晚飯都沒吃。”
枕溪只覺得手腳發麻,一顆心沉了又沉,眼前是看不見的黑暗。
她抽抽噎噎地哭出聲來,說:“爸,對不起……集市上的人太多,我被人擠着擠着就和媽走散了……我也不認識回家的路,順着大路走不知道就走到哪去了,要不是被認識的人看到了,我都不知道我現在在哪。”
枕溪哭着從包里掏出路上買的蒸糕,捧到了枕全面前,說:“爸,你別生氣了,我在路上給你買了你最愛吃的蒸糕。”
“你哪來的錢?”
枕溪一抬頭,就見林慧倚在門框上看她,眼珠子黑得嚇人,像要把她給吸到裏面去似得。
“我在路上撿了一塊錢。”枕溪把褲包翻開,把剩下的兩毛遞給了枕全,說:“蒸糕八毛錢。”
枕全看着她褲包里大大小小的洞,明顯短了一截的褲腿,全是毛球的上衣,向林慧問道:
“今天不是說帶她去買衣服嗎?怎麼還穿成這樣?”
“孩子不是走丟了嗎?”林慧回了這麼一句。
“我讓媽把給我買新衣服的錢給哥哥買了球鞋。”
枕溪無視林慧朝她投來的眼刀,轉身盯着林征的腳看,問:
“哥哥,這新鞋子你還喜歡嗎?我就跟媽媽說了,兩百多塊錢的鞋子,不可能穿着不舒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