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百四十、依靠
手術安排得很快,手術時間出來的當下,枕溪就去簽署了手術同意書。
拿着手術同意書去跟外婆解釋說明的時候卻遭到了意料之外的強烈抵抗。
“我不去。進去就再也出不來了。”
“沒有這樣的事。”
“可你外公就是這樣,我的小荀也是這樣,進手術室之前都好好的,可進去之後,要再沒出來。”外婆拉着她的手,淚眼婆娑地說:“丹丹啊,不做手術好不好?我還能活多長時間我就守着你多長時間。要不然這一進去,我就再也看不到你了。”
這一說,兩廂都開始抱頭哭起來。
枕溪是完全勸不動,她敗下陣來,只能再讓徐姨潘姐和雲岫去跟她聊。
還是勸不動,誰說都不聽。
生病的老人家最是固執,她但凡說不過你,就會採取眼淚攻勢。
一點辦法沒有。
“我們丹丹還沒成家。我死了,她可怎麼辦?”
“不會有這樣的事。”
“你在這世上孤苦伶仃一個人,我要是死了,誰還會在乎你心疼你。你心裏難受的時候要去跟誰說,生病了又要怎麼辦。你從小沒有媽,你那個爸爸完全不管你,外婆要是死了,你可怎麼辦?”
這麼說著,兩廂又開始哭。
今天晚上是她陪床,她讓其他人先走,準備自己再跟外婆好好聊一聊。
她就睡在旁邊的陪床上。外婆吃完葯,天一黑,就開始念叨她從小到大的所有事,好像提取出了老人家記憶里所有被存儲的,有關她的片段。
毫無意外,說著兩人又都開始哭。
“外婆,我求求你好不好?我們去做手術,這個手術的成功性很高,您打完麻藥睡一覺,我保證你醒過來的時候就能看到我。”
“不行啊,丹丹,你在這世上孤零零一個人,外婆要是死了,你就一個家人都沒有了。萬一我死在手術室,那真的是,死不瞑目,幾生幾世都沒法安心。”
“可是您不做手術的話……”
“哪怕只能活三個月,我也要好好守着你。我要在我死前看到你成家,看到你有人照顧,不然我……我死也沒辦法安心,更沒有臉去見你外公和我的小荀。我沒法跟他們交待啊。”
“但是您只有去做手術,才能延年益壽長命百歲。才能看到我結婚生子,您怎麼就弄不清這裏頭的關係呢?”
“你能跟外婆保證這個手術就一點不會出問題嗎?”
“我可以。”
“你騙我!如果是這樣,你外公和你母親怎麼會捨得把我和你孤零零地丟在這個世上。”
外婆說到後面就因為藥效上頭睡著了,枕溪倒是一整夜都睜着眼。
她完全沒有辦法,她外公和母親的死給外婆留下了很深刻的陰影,要讓她答應做手術這件事,沒有那麼容易。
雲岫第二天七點不到就來了,那時候枕溪剛洗漱完,一個人站在窗戶邊望着樓下發獃。
他把手裏的東西放在桌子上,輕聲細語地問她:“怎麼起得這麼早。”
這個時間點,連外婆都還在睡。
枕溪轉過身,示意他出去說。
“眼睛怎麼回事。”
“沒睡好吧。”
“撒謊。”
雲岫把她拉到鏡子前,示意她看裏頭那個宛如被水泡了幾天全臉都在浮腫的人。
“哭了?為什麼哭?”
“我真是沒辦法……”
枕溪用手掩面,眼淚又開始往外掉,心裏無措且委屈。
“我外婆根本不聽勸。”
“給老人家多點時間,能夠想通的。”
“不是說手術越早做越好。你看她現在,根本沒法好好吃東西,成天就靠那些營養針,瘦得連我都能把她輕鬆抱起來。她要是一天想不通,就一天不能做手術,就一天沒法好好吃東西,就一天天消瘦下去。”
雲岫拍了拍她的背,“我煮了粥帶過來,你先吃點東西。等外婆醒過來我再去跟她老人家好好聊聊。”
枕溪再回病房的時候,外婆已經醒了,正呆愣地仰頭望着天花板。
“外婆。”枕溪叫她,“起來吃點東西吧。”
“我吃不進去。”
“一會兒還要打針,您總得吃點東西墊底。”
“丹丹,我不想住院了,我想回去,回老家。”
枕溪一下崩潰了,顫抖着聲音問:“為什麼,您的身體不能離開醫院。”
“我也沒多少活頭了,在這裏也是浪費錢浪費時間,我想回去。”
枕溪一口氣梗在胸口,窒息的感覺遍佈全身。
肩膀被拍了拍,雲岫跟她說:“我跟外婆聊,你去吃點東西。”
枕溪呆愣愣地在沙發上坐了十多分鐘,才等到雲岫從裏屋出來。
“怎麼樣?”
雲岫搖頭。
“外婆現在什麼都聽不進去。”
“東西也不要吃嗎?”
雲岫不說話。
“她是要逼我去死嗎?”枕溪哭得抽噎,“你去跟她說,我陪着她,她要不吃東西那我也不吃。”
“不可以這樣。”
“我真的一點辦法沒有了。”
“怎麼了這是?怎麼一大早就開始哭?”
潘姐和徐姨一同推門進來。
雲岫把事情一說,兩位都在嘆氣。
“丹丹,其實你外婆不是害怕做手術。”徐姨跟她說:“她是怕她死了之後你在這個世上無依無靠。”
“可是不做手術也會……”
“所以這就是老人家的固執。手術的時間是準確到某年某日幾點幾分,但是死亡的時間不確定,她總覺得能拖一天是一天。她活在這世上多一天,你就有多一天的依靠。”
“能有辦法讓她答應手術嗎?”
徐姨嘆氣,“你外婆總說,她要是能看到你結婚成家,看到你有人可以依靠,那她就死也瞑目了。”
潘姐也當著枕溪的面問了外婆一句:“要是枕溪能夠成家,您是不是就能安心去做手術?”
“怎麼可能安心?要是她隨便找個完全不知道品性的孩子糊弄我,要是我死了之後她被欺負……我在地下都不得安寧。”
屋漏偏逢連夜雨。
眭喜姐請過來的國際專家,作為外婆這次手術的主刀醫生表示,他們最多,還能留三天。
世界的其他地方還有其他的病人需要他們的幫忙,枕溪沒有權利要求人家就留在這裏為她外婆一個人服務。
毫無辦法,枕溪站在住院大樓走廊,想着要不扒開窗戶跳下去好了。
潘姐來找她聊,說後天,星期五,是國際專家留在這裏的最後一天。
“雖然說國內醫生的水平也不錯,但這兩位是通過成百上千台手術磨練出來的醫術,由他們主刀的話,成功性也能更高。還有,你外婆現在完全吃不進去東西,再拖着的話,可能到後期都沒有可以承擔一場手術的身體。”
“可是她……你也知道,完全說不通,我不能把她下藥打暈給她送進手術室吧。就是我願意這樣做,人家醫院允許嗎,這是違規又違法的。”
“你外婆也說了,只要看到你下半輩子能有依靠……”
“是,所以我現在到哪去給她找位上門女婿?還非得是知道品性的孩子,還非得看到結婚證,我就是花錢找演員也沒法啊。”
“所以你就從你外婆確認過品性的孩子裏邊挑吧。”
“說得輕巧。”枕溪齜牙咧嘴地笑了笑,“她能認識幾個男孩子?”
枕溪掰着手指數給潘姐聽,“饒力群一個,這位的人設已經崩了。眭陽一個,人現在有女朋友。雲岫一個,但……”
“但什麼?”
“所以我得厚着臉皮去求人家,你能不能看在挽救一條生命,處於人道主義的份上,屈尊跟我去領個證?人憑什麼?我外婆跟他有什麼關係?他憑什麼幫我?”
“也是,你要這麼說,小岫肯定不答應。”
“是吧。”
“但你也不能死腦筋是不是?你換個說法,能不能看在我們彼此喜歡心心相印的份上,儘早地,去把結婚手續辦了?”
枕溪愣了,問:“彼此喜歡心心相印?這不是騙人嗎?”
“真的是騙人嗎?你確定?”
枕溪一個字沒說。
“再跟你講一件事。岑染去年結婚了,一個大學的老師,現在懷孕七八個月,預產期就在明年年初。”
……
枕溪要拿文件,臨時一個人回了Y市。
早上11點的飛機,晚上10點鐘又回到E市。
到醫院的時候,外婆已經睡了。徐姨見她把身份證,戶口冊一系列可以證明身份的證件裝在一個塑膠袋裏,有些擔心地問:
“你想好了嗎?”
“嗯。”
“你這樣不會太冒失嗎?畢竟是一輩子的事。”
“我16歲認識他,也快6年。該知道的都知道了,該清楚的也都清楚了,沒什麼好猶豫的。”
“可是人家,會願意嗎?在這麼倉促的情況下。”
“不知道,總得去試試。”
枕溪拿着文件起身,“今晚就麻煩你,明天我會儘早過來。”
“也別慌,不用急。”
枕溪出了病房,給雲岫打電話,問他在哪。
“你不是去了Y市。”
“剛回來。”
“在醫院還是機場,我來接你。”
“不用,你告訴我你在哪,我來找你。”
“有事?”
“有事。”
枕溪在坐上車前,到便利店買了瓶威士忌。從坐上車的那一刻就開始喝,等到下車的時候,一瓶酒已經見底。
她看着面前幾乎高聳入雲的雲氏總部大樓,咬了咬牙,給雲岫打了電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