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五十六章 同歸於盡
懷恩將已經有些渙散的眸光重新凝聚起來,然後看向子衿:“你有什麼資格說我?你自己還不是一樣么?你能比我好到哪裏去?你問問你身邊的這個男人,他的心又在誰的身上?他是真的喜歡你嗎?別傻了,他褚慕白喜歡的人是褚月華!你不是一樣奮不顧身地喜歡他?”
褚慕白聽她挑撥,便忍不住想要一步上前辯駁,被身旁的子衿一把拉住了。
子衿笑笑,對懷恩道:“其實,我們兩個人的遭遇,真的很像。我的家人同樣也是慘死在常家人的手裏,我背負了多年通敵賣國賊女兒的罪名與唾罵。但是,我從來沒有像你這樣恨過,怨過。我就是這樣傻乎乎地對待身邊的每一個人,所以,他們逐漸全都接納了我,並且與我成為要好的朋友,兄弟。”
她瞥了一眼身邊的褚慕白,唇角微微勾起:“我知道慕白哥哥心裏一直都有欣賞的人,我受你們的挑撥,心裏也曾嫉妒過她,甚至於你那樣的惡念也曾經在心裏一閃而過。
但是,慕白哥哥他教會我,愛是付出,不是佔有。喜歡一個人,並不一定非要朝朝暮暮地陪伴,不一定非要完完全全地佔有。只要,對方生活得幸福,自己能夠以另一種方式默默地守在她能夠看得到的地方,便是心滿意足。
還好,我很幸運,我以最長情的陪伴,能夠換來他的歡喜。他寧肯捨棄自己的性命,也要保護我,這就已經足夠了。假如這還不算是愛,那麼,還有什麼是?非要那樣苛求做什麼?
懷恩,你太聰明,所以你不知足,想要的東西,總是要不擇手段地得到。邵子卿都會厭煩你,甚至躲避着你,你即便是見到他又如何?他除了讓你傷心,還能給你什麼?”
“我什麼都不要!我也從來都沒有想到必須要徹底地擁有他,我的願望也很卑微,只是想守在他身邊。哪怕他另外有心儀的人也好。可是,我比他更明白,他不能喜歡褚月華,褚月華會毀了他。若是沒有褚月華,他早就離開這裏了,是褚月華牽絆住他,毀了他的雄心壯志。”
山體裏面,已經傳來震耳欲聾的喊殺聲,凄厲的慘叫在空蕩蕩的山體裏回蕩,被無限擴大,動人心魄。
裏面流出的泉水裏,蕩漾出血紅的顏色,歡快地奔涌着,流淌而出。
懷恩的臉色變了又變。
子衿一聲長嘆:“到現在你仍舊是執迷不悟。我覺得自己對你說再多也是無濟於事。我太笨,太傻,而你太聰明,我們壓根就不是一個世界的人。”
懷恩輕嘆一口氣:“所以,今天,你我必須刀兵相見,一決生死嗎?”
“你還想負隅頑抗?”子衿蹙眉問道:“如今的形勢你仍舊看不明白嗎?你壓根就沒有與朝廷抗衡的能力,不自量力也只有死路一條。”
懷恩慘淡一笑:“無論怎樣選擇,我都逃不掉死路一條。生與死於我而言,無所謂。我逃出紫禁城只是想見他最後一面,即便是死在他的面前,我也心甘情願。”
懷恩的遭遇,子衿已經聽月華說起過,也是免不了一陣感慨唏噓,替她可憐。
當初,懷恩接近自己,與自己交好,的確是別有目的不假,但是子衿耿直憨厚,惱恨之餘,聽她依舊冥頑不靈,不由哀其不幸,恨其不爭,氣怒道:“你非要執迷不悟嗎?如今你還看不清他邵子卿的真正面目嗎?”
“不許你這樣評判他!”懷恩突然就發怒道:“他不是無情無義的人,他有他自己的遭遇與無奈。”
子衿冷笑一聲:“懷恩,投降吧,束手就擒。我答應,不殺你,帶你去見他。”
懷恩突然就愣怔住了:“你說的可是真的?”
子衿唇角微勾:“雖然你不仁,但是我不會不義,相交一場,我滿足你最後的願望。”
懷恩不過是略一思忖,再次斬釘截鐵地搖頭:“不,為了他的安危,為了他能夠安然逃離長安,我決定,還是要完成他留給我的最後一個任務,掩護他安然離開。”
子衿見勸說她不得,便只能放棄:“話已至此,你依舊冥頑不靈,我也沒有辦法,出手吧。”
懷恩緩緩抬起手來,衝著子衿凄冷一笑:“知道他為什麼處心積慮地要將你們引到這裏來嗎?”
子衿見她笑得胸有成竹,心裏頓時升騰起一陣不好的預感:“為什麼?”
話音未落,便聽到地下有轟隆隆的巨大響動,好像是悶雷,也好像是一塊巨石落地,使得地面都顫了幾顫,頭頂碎石紛紛掉落。
褚慕白側耳傾聽,也知道情勢不妙,猛然扭頭問懷恩:“地下是什麼?”
懷恩聽到那響動也是瞬間面如土色,嘴唇輕顫:“是一口井,裏面蘊藏着極為豐富的石漆,只要,負責堂中事務的盧長老見勢不妙,就會開啟石井,使石漆噴薄而出,一經點燃,火勢洶湧,地動山搖,山洞崩塌,這裏的人,包括你我,同歸於盡,將全部化為灰燼,一個都逃不掉。”
子衿面色大駭:“值得嗎?為了一個不愛你的人,送上自己的性命?”
懷恩眉眼緩緩綻放,她那雙最為璀璨的眸子裏,迸射出妖艷的光華來,風采無限。
“當他白衣飄然而至,走進我的生命里,那一刻起,我就已經成為了他的附屬品,再也沒有自我,即便粉身碎骨,沒有值得與不值得。你們快些逃吧,這裏距離洞口最近,你們兩人或許還有生還的希望。”
褚慕白毫不猶豫地欺身而上,迅疾如電,劍尖抵在了懷恩的咽喉之上,急聲道:“你能坦白,說明你良心未泯。但是,他邵子卿可以用你們的性命偽造同歸於盡的假象,我不能丟棄我的兄弟們不管不顧,自己逃生。密道洞口在哪裏?帶我們去阻止他。”
懷恩不由就是一怔:“他已經進入了地宮,開啟石井之鎖用不了多長時間,你再不走就來不及了!你確定要和子衿一起陪葬嗎?”
子衿堅定地上前一步,滿臉無畏:“敢於同生共死才是真的感情,捨生忘死方為人間大義。難道,你就真的忍心,讓這裏數千上萬的人屍骨無存,他們的妻兒嘗受你曾經那種顛沛流離的日子?”
褚慕白眉頭緊蹙,握劍的手穩如泰山,毫不猶豫:“你這是在給邵子卿徒增殺孽,或許,他可以詐死暫時逃離長安。但是你以為,長安百姓會饒恕他嗎?我長安鐵騎就算踏平西涼,血流成河,也要殺了他為無辜枉死的弟兄們報仇雪恨!”
地下的震顫聲已經逐漸停息,懷恩的臉色愈加蒼白。
“懷恩!”子衿急得雙目赤紅:“生死,善惡都是一念之間!這麼多的性命,拖延不得!”
懷恩緩緩轉動眸子,她緊咬的下唇上,已經泛起殷紅的血絲,可見內心是怎樣複雜的掙扎。她看了子衿一眼,平靜地向著褚慕白伸出手:“把劍給我。”
褚慕白一怔,然後毫不猶豫地將手中長劍交到了她的手心裏。
懷恩利落地挽起一個劍花,一束秀髮自肩頭緩緩滑落。
“把這頭髮帶給他,見發如見面。”
子衿抬眼,見懷恩同樣是赤紅着一雙眼,眸中淚意閃爍,影影點點,就像灑落池水裏的璀璨星光。那原本應該是一雙清澈通透的眸子,不沾染塵世間的任何雜質。
“你......”
懷恩一聲凄涼苦笑,決絕地回過頭去:“石洞口有千鈞巨石,用這把削鐵如泥的寶劍自內斬斷鎖鏈,可瞬間落下巨石封住洞口,暫時阻止石漆向外噴薄。你們或許還有半刻鐘的時間向外撤退,生死由命。”
“可是,巨石落下,封了退路,你還如何逃出來?”子衿向前兩步:“我們跟你一起去阻止他!”
懷恩頭也不回:“你們的出現,只會令盧長老狗急跳牆,立即毫不猶豫地引燃石漆!若是想大家一起死,就來吧!”
褚慕白一把拽住子衿的手,手下情不自禁使了氣力,帶着輕顫:“她說的對,盧長老對她不會有太多警惕,只有她能暫時穩住局勢,我們去只能適得其反。趕緊撤吧!”
“不!”
子衿恨極了懷恩對月華不擇手段的加害,但是如今眼睜睜地看着她以身赴險,自己去送死,仍舊滿是不忍。
懷恩扭過頭來,指指地上那綹秀髮,衝著她微微一笑,然後身形一拐,便消失了蹤影。
褚慕白攬緊了子衿不斷顫抖的肩,一聲怒斥:“撤!"
子衿眼眶裏的熱淚再也忍不住,“撲簌簌”地滾落下來。適才的惱意,恨意,全都瞬間煙消雲散,泣不成聲。
地動山搖,猶如山崩地裂。
然後火勢熊熊而起,漫天火光,燒紅了半邊天際。
長安白衣邵相邵子卿,與太平將軍褚慕白,以及數千太平軍同歸於盡於深山之中,一場大火,屍骨無存。
這一驚天噩耗,隨着呼嘯的西北風,迅速席捲了大半個長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