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不是每一個。」他摩挲着她的乎,嘲諷的一扯嘴角。
「好吧,或許你父親稍微嚴厲了點,但我想那也是正常的,你結婚沒和他說,他不找麻煩才奇怪。」
他沉默了好一會兒,才道:「我說了,但他不認為我會為愛結婚,所以他根本沒將我的話當一回事。」
莫蓮愣住,轉身面對他。
他的語氣透着譏諷,眼裏卻有着一絲難以掩蓋的痛。
她一直以為是他沒說,卻沒料到竟是他父親不信。
諷刺的是,他的確不是因為愛她而娶她。
可怕的是,這一瞬間,她才發現自己愛上了他。
她每次都告訴自己那是慾望,她對他只是肉體上的慾望,但那全是自欺欺人。
她愛他,愛這個高傲跋扈、自以為是的男人,愛這個冷漠自負、孤獨寂寞的男人,愛這個聰明狡詐、追求完美的男人。
早在多年以前,她就已經深陷泥沼。
她為他,也為自己感到心痛。
因為直到現在,她才曉得,她在潛意識裏,一直奢望着,或許有那麼一天,他會真的愛上她。
但他不懂愛,因為沒有人愛過他。
我必須有個妻子,有個家庭,以符合我父親對接班人的要求。
他曾說過的話,回蕩在腦海,卻比當時更教她心痛,只因為她終於了解,他為什麼不願意告訴他的父親,他們的婚姻,只是利益的結合——
因為他想要也渴望和其他兄弟一樣,因為他不想被家人排除在外,因為他想證明,他也能找到一個愛他的妻子,擁有美滿的家庭。
從頭到尾,他只是把她當成一個合作的對象,一個足以帶回來展示炫耀的完美人選。
噢,她當然早就知道這件事,卻第一次真正了解她想要的不只是這樣,她想要她對他的意義不僅僅只是這樣……
她悲傷的伸出了手,捧着他冰冷的臉龐,然後踮起腳尖吻了他。
她真不想在這時領悟到這殘酷的事實,真不想在這時才看清自己愛上了他。
他回吻她,在滿天星空下。
天亮了,天又黑了。
喬治·巴特的生日宴會上,只是證實了她的領悟。
他帶着她四處展示,只差沒在她身上掛上牌子。
她微笑,她舉杯,她跳舞,她說話。
她儘力讓自己表現得體,但那卻越來越難。
一整個晚上,他不時親昵地攬着她的腰、握着她的手、對着她微笑,甚至深情的凝視她,彷彿她真的是他所深愛的妻子。
但她卻曉得,這一切都只是演給他父親和兄弟看的。
她可以聽到人們的耳語,說巴特家最後一個英俊的魔鬼終於也陷入了愛河。她也聽見不斷有人和他父親說他們兩個有如神仙眷侶般多麼讓人羨慕,說他們就像童話中的王子與公主。
她知道他也聽見了,她看見他露出滿意的微笑。
沒有人知道,他每一個深情的微笑,每一次親昵的碰觸,都讓她想哭。
因為知道這對他有多重要,她很努力的配合。
即使她的心都快碎了,她還是保持着微笑。
然後,當他的大哥帶着妻子進入舞池時,事情發生了。
「我可以請你跳支舞嗎?」他對着她伸出手。
她說好,將手交到他手裏。
但一進到舞池裏,她才發現他刻意在和他大哥競爭。
人們在比較他們和她們。
她可以感覺到所有人審視的目光。
她可以在他眼裏看見競爭的光芒。
他知道人們在看、在比較,他是故意的。
沒錯,從外表上看,藍斯和她比他大哥和大嫂要賞心悅目,藍斯和她的舞技也比較好,畢竟她過去一個月有許多許多時間和機會練習,她陪他參加過大大小小的宴會,跳舞真的難不了她。
他和她的默契非常的好。
但他大哥和大嫂卻比較快樂。
他們在笑。
她卻笑不出來了。
她逼自己跳完這支舞。
前進、後退、旋轉、旋轉——
前進、後退、旋轉、旋轉——
前進、後退,旋轉、旋轉——
世界在旋轉,音樂在旋轉,巴洛克式屋頂上的天使也在旋轉——
音樂終於停了。
她喘着氣,流着汗,心跳急速跳動着。
他握着她的手,站在舞池中,看着她。
臉上的笑容,讓他英俊得有如魔鬼。
有人在鼓掌,她沒看是誰,只是痛苦的看着他。
音樂再次響起。
他又要開始移動。
「不。」這個字,終於從她的喉嚨進出了雙唇。
他微微一僵,「為什麼?」
她臉色蒼白的道:「我累了。」
無法再忍受碰觸他,她將手從他身上縮回來,然後,頭也不回的轉身離開。
她直直走出了大門。
藍斯不敢相信那個女人竟然就這樣將他丟在舞池中。
他愣在當場,然後才追了上去。
他在中庭花園裏追上她。
「你搞什麼?」
他微怒的拉住她的手臂,然後才看到她眼角閃着淚光。
月光下,她垂着眼帘,臉色白如雪,粉唇輕顫着。
音樂聲由屋裏傳來,聽來有些縹緲。
我累了。
她疲倦的聲音在耳際迴響着,他卻是直到此刻才聽入了心。
他放鬆了手勁,口氣緩和了下來,「你還好嗎?」
「不,我不好。」她抬起了眼,含淚生氣的直視着他,「非常不好,非常非常不好。」
他沉下了臉,冷硬的問:「你什麼意思?」
「沒有什麼意思。」她抽回手,退了一步,「我只是厭倦了當一個展示品,厭倦了被人比較,厭倦了繼續假裝!」
他面如寒霜,「你一開始就知道你來必須要面對什麼,這是我們當初協議的條件。」
「對,我知道。」她一扯嘴角,苦笑着說:「我的確知道,我以為那不困難,我以為我可以做得很好。」
「你是做得很好。」他略微放鬆了下來,「每個人都喜歡你。」
他竟然在稱讚她呢。
她笑了,一顆心卻碎成數片。
「對,我是做得很好,但我錯了。」
她在笑,卻顯得悲傷,淚水滑落,反映着月光。
他既困惑又憤怒,不懂她是什麼意思,他不懂她的笑,不懂她的淚,更不懂她說出來的一字一句。
「我錯了,那很困難,說謊很困難,假裝你愛我很困難,聽你的家人真心祝福我們很困難,看你活在你父親的陰影下,不斷的和一個根本不和你爭的人競爭,更加困難——」
「不要——」他開口打斷她,灰眸閃着寒光,下顎緊繃地威脅,「對你不了解的事情妄下斷言。」
「那你稱呼你剛剛的行為是什麼?你敢說你邀我跳舞不是要和你大哥較勁?你敢說你不是在乎你父親的看法才這麼做?」
她毫不留情的質問他,一句比一句激動,「你知不知道你看起來很愚蠢?一個巴掌是拍不響的,你難道不懂嗎?你做得再多,你大哥都不會在乎,每個人都看得出來,他是真的愛他的妻子,他不會介意她舞跳得不好,不會介意和她一起在舞池中出糗,不會——」
「你以為你是誰?」
他被講得惱羞成怒,憤然抓住她的手腕,額冒青筋的道:「你以為你有什麼資格評斷這一切?因為我娶了你?因為你是我的妻子?不要忘了,這是我們當初就協議好的部分!我提供資金,你幫我做研究,我和你扮演伉儷情深的夫妻給你祖母看,你陪我參加一切所需的應酬!我相信,我從頭到尾都沒要求過你的意見!我也不需要你可笑的見解!我做到了我們協議的一切,你呢?研究你做不下去,連當個好看安靜的花瓶你都做不到!」
她像被他打了一巴掌,臉色蒼白的看着他,整個人安靜了下來。
他的聲音迴響在夜空中,一字一句都殘酷的鑽進腦海,插入她的心中。
「沒錯,我做不到。」她牽扯嘴角,卻連諷笑都無法做到,只能苦澀的看着他,啞聲開口,「我不應該認為善意的謊言就不是謊,我向來就不擅長說謊。對你來說,我也不過只是一個自動送上門來的合作對象,一個做什麼事都半途而廢的花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