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第十八章

他的身上全是泥巴和血,左手的指甲有好幾處都斷裂。

一位護士問他有沒有受傷,他卻只是瞪着前方顯示着手術中的燈。

後來,有人幫他擦掉了臉上的臟污,替他受傷的手消毒上藥,另一個人拿來乾淨的衣服替他換上。

他還是一直瞪着手術中的燈。

人們在他身旁來來去去,他卻什麼都沒注意,只除了那盞燈。

都是他的錯!

他看到了,他明明看到了河對岸那可疑的閃光,卻來不及救她。

我愛你。

她說。

他不知道自己有什麼值得她愛的,他不敢奢望相信她真的是愛他的。

你到底在怕什麼?

她問。

他不敢回答,因為他是如此害怕會失去她,害怕她對他只是同情,更害怕——只要他能站能走了,她就會離開他。

所以,他沉溺於能看到她的現在,即使看着她在眼前咒罵他,都比要面對那殘酷的現實要好。

別再趕我走,我不會走的。

她說,眼裏含着淚。

他知道,他一直在傷害她。

活到現在,他從來不知道自己竟是如此膽小懦弱。

如果他不要那麼膽小,如果他不要那麼頑固,如果他肯聽她的話去復健,他就來得及救她了。

如果不是他一直不肯去面對現實,她也不會受傷!

他應該要保護她的,他卻只顧着自己的傷、自己的痛,忘了一直以來,都有人想殺她……

手術中的燈熄了。

他想站起來,卻忘了自己的雙腿無力,站是站起來了,仍踉蹌了一下,就在他要跌倒時,一隻健壯的手臂扶住了他。

他抬頭,看見亞當。

他雙瞳一黯,喉嚨緊縮着,直到這時才發現小弟一直陪在他身邊,白雲也在。

事實上,連老巫婆和唐琳都不知在何時趕到了。

他不知道該說什麼,亞當卻開了口。

「放心,不會有事的。」

他握緊了小弟的手,亞當將他扶回輪椅上坐下,在手術室的門開時,推着他上前。

醫生和護士一起走了出來。

他的家人們,站在他的身後。

「她還好嗎?」

「巴特先生,尊夫人的左胸中彈,所幸子彈並未殘留在她體內,但因為失血過多,所以陷入昏迷,我們已經儘力搶救,她的狀況暫時穩定下來了,但是……」

「但是什麼?」他握緊了椅把,恨不得能立刻進去看她。

「但是她中間一度休克,腦部有短暫缺氧,可能會造成腦部損傷,所以得先轉入加護病房觀察。」

「腦部損傷,什麼意思?」

「腦部損傷是指大腦皮質因缺氧而受損,情況如果好一點,她只會有短暫的記憶喪失,情況若嚴重一點,病人……就有可能會無法清醒,不過實際上還是要看病人本身的狀況,我們必須再觀察。」

她被送入了加護病房。

一天只能探病三次,一次只許進入兩個人,最多半個小時。

他不想離開她,所以就算不能進入病房,也寧願待在病房外頭等着。

無論誰來勸,他都不肯去休息,只是隔着玻璃窗,看着躺在病房裏,身上插滿管子的她。

一天過去了,兩天過去了,三天過去了。

腦部缺氧、記憶喪失、無法清醒……

雖然沒有任何人在他面前提起,他卻知道,她很有可能變成植物人。

「藍斯,你必須去睡一下。」白雲柔聲勸着,「再這樣下去,你自己會先垮掉的。」

「你知道……」他的手覆在玻璃上,注視着躺在病房裏那張床上的妻子,喃喃道:「她笑起來的時候,右頰上會有一個淺淺的酒窩,就在這裏。她總是喜歡和我爭辯,生氣的時候,老愛連名帶姓的叫我。大部分的人,都會以為她很理智,其實她脾氣很差,根本就是個小暴力分子……」

白雲聽着他訴說對她的了解,不禁喉頭一哽。

藍斯一扯嘴角,「她拿下了七項極為賺錢的專利,卻根本不會理財,她把一半的錢,匿名捐給了慈善機構,另外一半,全部都再投資回研究上。」

「你知道去年她為什麼要離開我嗎?」

「為什麼?」白雲輕聲開口。

「因為我把她當成一個可以贏過你的展示品,我該死的傷了她的心,她卻回來了……她說她愛我……」

他閉上了眼,痛苦的啞聲說:「我告訴她,我不需要同情……」

看着這驕傲的男人,白雲只覺得心疼不已。

淚水滑下了他的臉龐,他的額頭貼在玻璃上,無聲哭了出來。

他的淚,讓她為之動容,不禁也跟着淚濕眼眶,無法再開口勸他離開,白雲只能伸出手,輕輕覆住他顫抖的肩頭。

天啊,她真的希望莫蓮能夠醒來,否則她真的不曉得,藍斯能不能撐得過去。

第五天了。

她仍躺在加護病房裏。

看着莫蓮蒼白無血色的臉,藍斯握着她的手,撫着她細緻的掌心。

「其實第一次見到你時,我一直覺得你很面熟,卻想不起來在哪裏見過。直到你提起,我才想起以前那位華裔司機不服輸的小女孩。你知道嗎?你父親一直為你感到驕傲,有一次你贏了學校的科展,他特別和查德借了一套西裝,要去學校看你,查德問他說,為什麼不用買的?他的薪水,應該足夠買一套稱頭的西裝,你父親卻回答,他要把錢留下來,做你將來念書上大學的基金。你應該看看他當時驕傲的表情,彷彿你剛剛拿下的不是學校的科展,而是諾貝爾獎。當時的我,好羨慕你有一個會以你為榮的父親……」

醫療機器的聲音,規律的輕響着。

他將她的手拿起,撫着自己受傷的左臉。

「你說,去年你會走,是因為害怕受傷,因為我只把你當成一個合作的契約,所以你不敢承認你愛我……的確,那時,我還不知道你對我有多重要。那時,我一直以為我會覺得憤怒只是因為計劃失敗的挫折。然後,你的律師送來支票和離婚證書,我當時只想把那些東西塞到她的喉嚨里。她走了之後,我拿起筆,卻無法簽完自己的名字。」

他凝望着床上的妻子,啞聲開口,「我沒有辦法簽完它,你是我的,屬於我的,這一生中,你是我所擁有過最美好的事物,我沒有辦法放棄你,可是,等我領悟我愛上你,想回去找你時,那場該死的車禍卻讓我……」

他語音為之一頓,深吸了口氣才又緩緩道:「就只是一場該死的車禍,卻把我的一切都奪走了,我的臉、我的腿、我的工作,還有……你。你說你不在乎,我卻不能不介意,你曾問我,我在怕什麼,我不敢回答,因為我也害怕,怕你只是被我的家人找來,怕你只是同情,怕等我能站能走了之後,你會離開我。畢竟,我本來就不值得你愛我,更何況……是變得如此殘缺的現在……」

藍斯嘎啞地低聲承認,「所以我逃避着,我不想復健,因為我怎麼的想把你留在身邊。你說得沒錯,我的確是個膽小鬼,你無法想像我有多麼害怕失去你……」

緊握着她的手,他語音粗嘎地哽咽請求,「拜託你,醒一醒……」

床上的人,依然和過去五天來一樣,沒有反應。

三十分鐘的探病時間到了,他可以聽到護士走到門外的腳步聲。

「該死的……你說你不會走的……」

她依然靜靜的躺着,仿如睡著了一般。

「抱歉,公爵大人,時間到了。」護士的提醒,在身後輕聲響起。

他逼自己將她的手放回床上,淚水卻再次滑落。

滾燙的淚,滴落她的掌心。

她的手指顫動了一下,他卻曉得那只是反射性的動作,這五天之中,他看過太多次了。

他閉上眼,卻壓不住胸口那無止境的痛。

一隻柔軟的小手撫上了他的臉,他的心更痛。

天啊,他真希望這是真的……

但他卻曉得,這不過是他的幻覺。

他不敢睜開眼,因為知道那會在一瞬間消失,他只是微側着臉,就着她溫暖的手,滾燙的熱淚卻再次成串的滑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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暴躁公爵娶紅妝 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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