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一般說來,這種來歷不明的東西是進不了宮的,也就只有他,只有九門提督有這麼大能耐。
康熙抬手,准他進殿。
那小太監又是一哆嗦:「……可崇大人他還帶了人來。」
聽說崇禮不是一個人來,康熙有點頭疼,直覺告訴他沒好事情,不過到底還是將人放了進來。
等真正見到崇禮以及被他提在手中的不明物體,康熙覺得自己身為一國之君還是太嚴謹太穩重了,方才等待的空當里,他腦子裏劃過好幾種可能,唯獨沒想到小太監所謂的「不是一個人」是這個意思。
太陽穴突突直跳,康熙藉由喝茶的動作想調整一下,崇禮已經站在殿中央,先是一鬆手將鼻青臉腫那一坨丟下,接着單膝跪地給康熙請安。
康熙頷首,問:「愛卿今日進宮所為何事?」
「臣是皇上任命的提督九門步軍巡捕五營統領,皇上信任臣,讓臣來守衛天子腳下最關鍵這一方土地,臣自上任以來小心翼翼,生怕有丁點疏失,好在過去這幾年雖然無功,也沒有什麼過錯……」這咋的那麼像吏部在給官員做考評呢?康熙聽得一頭霧水,正想讓他長話短說撿重點說,重點就來了。
「臣今兒個進宮來是向皇上告罪的,臣辜負了您的期許,對不起您的信任,心中慚愧不敢為自己求情,請皇上責罰。」
聽到這兒,康熙心裏有點慌。
以他對崇禮的認識,每回這小子以退為進,就是要搞大事情。
果不其然,崇禮開始講述今日見聞,他從自家出來去衙門上工,半路上就撞見有人在說閑話,說的是九貝勒在木蘭圍場招惹到大傢伙讓人一爪子拍爛了命根成了皇室頭一個活太監,簡直前無古人後無來者……這種不實的傳言大大抹黑了九貝勒,這是對皇室尊嚴的踐踏,也是對九門提督職權的挑釁!發現以及制止得太晚是他的疏失,不過他當場就補救了錯誤,直接揪住那個哈哈大笑侃侃而談的狠狠教訓了一頓,並且把人帶到御前來供皇上盤問。
他擔心康熙不夠重視,還額外補充道,這次影響之深遠超乎想像,哪怕普通百姓知之甚少,朝廷官員以及官員家眷幾乎都聽說了,外頭傳得像模像樣的,讓皇上千萬要重視,定要查他個水落石出還九貝勒一個清白。
崇禮說這幾段話的時候底氣足足的。
這當然是謠言!這還能不是謠言?
他這麼上心康熙也能理解,誰讓他是九福晉的阿瑪,事情同他間接相關。
可是吧,這回要說是謠言也不盡然,雖然外頭傳得過於誇張,胤禟傷愈之後換上絕嗣之症也是事實,康熙本來還想同宜妃商量之後再探探胤禟的口風,看挑誰家的過繼給他。
鬧成這樣,再要過繼就不成了。
這影響之惡劣遠遠超過他的預計,假如承認了絕嗣這個說法,就等於是將胤禟的臉面撂地上用腳踩。康熙思來想去,只能否,堅決否認,先保老九的顏面,過繼的事情以後有機會再說,走一步看一步吧。
俗話說得好,天無絕人之路,胤禟又不是大奸大惡之徒,天老爺總不會對他太過殘忍,說不準過幾年不治而愈呢?
就算沒這麼樂觀,也可以等到風波過去再仔細斟酌。
眼下鬧成這樣,只有死不承認強勢闢謠這一條路走。再有拿天潢貴胄做談資的,該抓就抓,抓一些自然就沒人說了。康熙很快就有了主意,他第一時間倒是沒給崇禮安排任務,而是叫癱在殿內那一坨抬起頭來,想看看是誰家的。
那人叫崇禮揍得口鼻歪斜,臉上腫得脫了形,牙都掉了幾顆,他沉浸在痛苦之中,根本沒聽到康熙的話,還是崇禮一把揪住他的辮子,讓他被迫抬起頭來。
真是慘無人道、慘不忍睹、慘絕人寰啊!
康熙看了一眼就想別開頭,他強忍住,穩着心神努力想分辨這是誰。
看穿着就不一般,上身這料子應是宮裏賞下去的,受賞的沒幾家。
「是佟家的?還是赫舍里家的?還不報上名來。」
要報名,那也得開得了口說得了話啊!崇禮動手的時候火上心頭,拳打腳踢半點不作偽,哪怕那廝意識還清醒,知道是在御前,一張嘴也含含糊糊說不清楚。見此,崇禮撓頭,乾笑道:「是索額圖大人家的,具體是誰臣就不清楚,方才唯有殺雞儆猴才能鎮住那整條街上看熱鬧的,臣只顧着動手了。」
索額圖家的……
自太子成年,索額圖就沒停過抖威風,他也實在威風過頭了。
康熙斂眉,等了一會兒才吩咐說:「暫且將人收押,等他能開口了再行問話,外頭就要愛卿加強巡邏,再有人妖言惑眾該扣的扣該抓的抓。」
崇禮等的就是這話,他領命退出去之前還賭咒發誓說定當不辜負皇上信任,要用實際行動彌補先前的疏失,接着就磨刀霍霍出宮了。
來時是兩個人,出去就剩一個,他在宮門口還撞見了後知後覺跟進宮來的索額圖,接着就讓索額圖攔了下來。
「崇大人稍等,敢問我那不成器的侄孫人呢?英達讓你帶去哪兒了?」
崇禮還真有點搞不懂赫舍里家這個人物關係,他聽了索額圖幾句解釋,可算鬧明白了。
挨了他一頓揍的倒霉鬼就是英達,這個英達是索額圖已故的大哥噶布喇的孫子,而噶布喇是仁孝皇后的阿瑪是太子胤礽他郭羅瑪法,簡單說來……英達就是太子的表弟。不過這年頭,誰家子嗣都不少,嫡出庶出加起來一大堆,太子表兄表弟都不缺,他同英達沒什麼往來,主要是英達仗着皇親國戚的身份在外頭逞威風。別人樂意滿足他的虛榮心,都順着他捧着他,也就今兒個英達嘴上沒把門調侃了九貝勒還讓崇禮撞上,這才結結實實一腳踢上鐵板。
他挨揍的時候邊上的狗腿子都懵了,等崇禮將人提溜走,這才有人嚇得屁滾尿流去索府報信。
像英達這種人,真不是一個兩個,這一家子都不知道謹言慎行該咋寫,近年來尤其張狂。
一般人不敢招惹他們,擱京中也就佟家能和赫舍里家碰一碰。
是以,索額圖聽說英達出事是憤怒大於擔憂。這些年他位高權重,早不知什麼叫害怕,這一路他都在想怎麼才能找回場子,叫崇禮吃上苦頭。在宮門前一個照面,索額圖是正一品大員,崇禮官居二品,崇禮主動上前去拱手見禮,跟着就被問了一頭一臉。換個人來讓索額圖這麼逼問腿肚子都要打顫了,崇禮穩得很,直說人在御前,還不怕死勸說:「索大人為皇上分憂的同時也該管管族中子弟。」
索額圖滿身倨傲:「索某私事,不勞崇大人費心。」
這要是哈爾哈篤定呸他一臉,你當老子耐煩勸你,真是自作多情。
好在崇禮作為後生晚輩,官階又低了些許,他回話還是比較尊重的。
「下官倒不是在為大人憂心,是怕您不管管咱遲早得傷了和氣。皇上說了,但凡有攪亂京中秩序的,該抓就抓,下官只怕抓到貴府的,我二人再見面多尷尬,」說著他還理了理蟒袍的袖子,「那就聊到這兒,不耽誤您的正事,下官先行告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