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寧楚克也不喜歡胤禩,打從還沒見面印象就不好,等真正見着了人,觀感更差。不過她不是胤禟本尊,也沒想着要替胤禩斷交,能敷衍就先敷衍着,不想敷衍了,找個藉口開溜能有多難?
宮裏頭的事,鮮少能逃過康熙的眼,當天他就接到密報說胤禟不對勁,心裏像揣着事,總把人往外趕,解手都不要人伺候……康熙立刻想起早先聽說老九在清泉寺摔了個大馬趴,當時人暈過去了,躺了好一會兒才緩過來,之後就不對勁,尤其是他走起路來扭扭捏捏,奇怪得很。
這會兒,康熙沒猜到胤?想說什麽,抬手讓他繼續往下說。
胤?說:「兒子猜想九哥是摔傷了子孫根,不信您回想一下那些個太監去勢之後是什麽樣子……」他說到這兒,迎面就飛來三份奏摺往他腦袋上砸。
康熙差點沒給他氣死,「這話你也敢亂說!你個混帳!」
「皇阿瑪,您聽兒子說完……」
康熙一句話也不想聽,指着門口的方向,「出去,朕不想見你!」
本來康熙是不相信,直到後來又聽了密報,也開始覺得不妙。
萬一兒子真的摔傷了怎麽辦?
要是讓胤?那混帳說中了呢?
就算不能脫了褲子檢查,也得讓太醫好好給他號一號脈,老九雖然是個不成器的,慣會氣人,可好歹是親兒子!
胤禟怎麽也想不到,寧楚克這麽有能耐,更想不到他同八哥的友誼即將走到盡頭……
他方才應付了好幾波人,從寧楚克她額娘覺羅氏到她阿瑪崇禮,再到她小弟舒爾哈齊以及她大哥福海,隔房那邊也來了人。
庶出姊妹不見也不妨事,但長輩過來,總不好拒之門外,藉這個機會,他將這一家子摸了個清楚。
寧楚克的瑪法叫額圖渾,從前當了個不大不小的官,趕上親娘沒了,丁憂三年。
他脾氣臭,能力也不強,出孝之後一直沒能重回官場,到現在還賦閑在家。
額圖渾只有三個兒子,老大崇善,老二崇禮,老三崇文。他原是文官,也希望兒子能以科舉入仕,老大、老三勉強完成了他的期許,這兩人一個在翰林院清閑度日,一個在工部熬資歷,官階都不高,未來也難說。
倒是老二崇禮,自幼好武,能騎善射,滿門文人里就出了他這麽個敗類,哪怕他已經是正二品九門提督,深得皇帝信任,從他爹那兒還是討不來笑臉。
無論是額圖渾,或者他的老妻佟佳氏,又或者大房、三房對崇禮都是嫌棄居多,哪怕遇上事兒需他出面也是虎着臉吩咐,連句軟話也捨不得說。
恩怨還不只這麽一點,早年崇禮初入官場,就展現出相當的能耐,一下就讓甘陝總督相中,想把愛女嫁給他。
八大總督作為封疆大吏,權勢不小,像直隸、兩江、湖廣、兩廣總督都是香餑餑沒錯,但也不是沒有討人嫌的,比如雲貴總督就是吃力不討好的活,甘陝總督只比雲貴稍稍好些,那一帶地貧人窮民風剽悍,暴亂多發,在那兒當官撈不到太多油水,還格外作踐人。
額圖渾發自內心看不起對方,他一點兒也不想同甘陝總督做親家,誰不知道對方是個死不要臉的渾人,脾氣又硬又臭,人緣差得可以。
雖說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但本朝婚配權掌在皇帝手裏,額圖渾那會兒還沒丁憂,也不過是個清閑度日的小官,連面聖的機會也沒有,甘陝總督就鑽了個空子,到御前撒潑耍賴,求來這門親事。
崇禮娶了覺羅氏之後,兩親家非但沒冰釋前嫌,反而越鬧越僵。
覺羅氏剛過門,不得公婆喜歡,受了些委屈,得虧崇禮和他岳父是一樣的人,卯足了勁搶着立功,官階連升,還得了御賜的宅第,讓二房單獨分了出來,才紅紅火火過上了好日子。
崇禮陞官的時候,他岳父也沒閑着,甘陝總督本來就不好當,前幾任全沒好下場,他卻生生熬了三任,在他的治理下,那幾年甘陝人民沒給朝廷添亂。
康熙大為感動,也覺得讓他在甘陝總督的位置上連做三任有點太狠了,於是給了補償,將他調任為漕運總督。
鹽政和漕運,那就是誰看了都眼熱的肥差,沒有比這更肥的差事了,得虧他的能力強並且人緣奇差無比,康熙才能放心。
親家公就這麽熬出頭了,額圖渾差點氣死,平復了心情之後,準備主動與對方言和,想着往後好好相處,結果對方非但不領情,還反過來羞辱他。
在他看來,這親家整個就是小人得志的嘴臉,像在嘲諷他「當初你看不上老子,如今輪到老子嫌棄你,你什麽玩意兒」!
這是十年前的事,那會兒寧楚克將滿五歲,漕運總督很疼這個外孫女,每季都送不少東西來,都是藉職務之便從南邊運來的珍品,吃的、用的、玩的都有,東西直接送來崇禮的府中,額圖渾那福晉佟佳氏眼皮子淺,非要兒媳婦孝敬她,覺羅家那頭聽說之後,找上門來大鬧了一場,搞得佟佳氏丟盡了臉。
人家給外孫女的東西也敢明騙暗搶,佟家當真好教養,養出這麽個老不羞,額圖渾也是開天闢地第一廢物,養不起老妻,才讓她向四歲大的孫女伸手。
丟人,真的丟人。
在這之後,兩家的關係更差,比仇人還不如。
寧楚克的日子倒是滋潤,那小庫房堆得滿滿的,崇禮還時不時的添點進去,於是她比同輩人都有錢,覺羅氏早說了,東西是她郭羅瑪法給的,回頭全給添進她的嫁妝裏頭。
胤禟不動聲色地打聽出這麽多,知道得越多,他就越心酸。九門提督府這位格格的日子過得比他堂堂皇子還好,要天上的星星,她郭羅瑪法、她阿瑪、她大哥都會搭梯子去摘。
想想自個兒,額娘是好,老十也是好兄弟,皇阿瑪和其他那些不提也罷。
胤禟一不當心又把自個兒氣到了,他趕緊回神,不再胡思亂想,琢磨着先糊弄兩天,再想辦法同寧楚克搭上線。
他料想對方心裏也急,定會想法子打聽提督府的狀況,應該很快就會猜到他倆是交換了靈魂。甭管能不能立刻換回去,他認為自己有必要見一見對方,交換情報,提醒她要注意些什麽,並且警告她不許把事情泄露出去、不許穿幫,不許用他的身體做奇怪的事!
出去一趟回來就變成一個娘們這種事,他死也不想給人知道。
這時候胤禟還沒想到別的,至少他沒想過每月一次的癸水來了該怎麽辦,也沒想過寧楚克來年是要選秀的。覺羅氏請了嬤嬤臨時抱佛腳教她學規矩,她每隔一陣子還會接到帖子,賞花啊、吃茶啊、詩會啊,擺在胤禟面前的,滿滿都是老天爺的惡意。
和他比起來,身在阿哥所的寧楚克就要鬆快太多了。
寧楚克本以為自己這晚恐怕睡不好,結果睡得挺香,就連一直壓不下去的大兄弟也在睡夢中放軟了身子。
她上床那會兒是亥時初刻,只覺得剛躺下沒多久,還在夢中就聽見有說話的聲音——
「主子,該起身了。」
寧楚克平時不容易發火,可沒睡夠卻是一點就炸,過去提督府的奴僕有過太多回慘痛的教訓,所以只要不是必須早起的日子,都沒人敢從睡夢中喊醒她。
胤禟這貼身太監一來就踩了雷,虧寧楚克在半夢半醒之間想起了自個兒的處境,想到自己如今彷佛是在阿哥所,才把火氣壓了下去。
在炕上睡了一夜,初初醒轉,她嗓子還有些乾,啞聲問:「幾時了?」
貼身太監名喚錢方,伺候胤禟有幾年了,很有眼色,也挺會討主子歡心,聽主子問起時辰,他立刻回說:「五更天了。」
那不是挺早的?寧楚克順勢合上好不容易撐起的眼皮,還想再睡一覺。
錢方都要急哭了,又是一陣好勸,「您再睡下去,耽誤了去上書房的時間,倘使陳大人一狀告到御前,皇上又要罰您!」
這九阿哥都十幾歲了,竟然還要去上書房!
才五更天,五更天就早起讀書,堂堂皇子怎麽起得比雞還早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