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地牢腌臢,不是你們小娘子該去的地方。」韓閬示意她在自己對面坐下來,然後壓低了聲音道,「酈陽不知道有地牢。」
聽到這話,尚宛妗腦子嗡的一響,對於自己剛剛問的那個問題後悔極了……董天行之前是關押在錦王府的,挽月山莊是酈陽長公主的別院,這個長公主都不知道的地牢又沒有關押拷打過董天行,為什麽會腌臢?
這種問題稍稍一深思,不管得出什麽答案,那都是令人心驚膽跳的。
大約是尚宛妗臉上顯露了太多惶然,韓閬輕笑一聲,打趣她,「不是什麽大事,你出身武將之家,膽子怎麽這麽小啊!」
尚宛妗欲哭無淚,這挽月山莊出力最多的就是當今聖上和錦王殿下,地牢不管是誰建的,既然建在了長公主的別院裏面,就是為了掩人耳目。試問全天下有誰突然之間知曉了這個秘密還會面不改色?沒有當場哭出來,已經是她作為武將子孫的驕傲了!
她不搭腔,韓閬也不生氣,又笑咪咪的去逗妹妹,「這葡萄好吃嗎?」
「酸!」酈陽長公主皺了皺眉頭,她勉強吃了兩顆,覺得牙齒快不是自己的了。
韓閬點了點頭,「我也覺得好酸。」
酸你還給自己心愛的妹妹吃?尚宛妗都不知道說什麽好了。
韓閬挑了幾顆青色的水晶葡萄放在最上面,「這種比別的都酸,你嘗嘗看。」
酈陽長公主吃了顆,眉頭糾結起來,「園子裏今年結的葡萄就沒有甜的嗎?」錦都地處南方,倒是有些早熟的葡萄。
「有。」韓閬點了點頭,「你親手種的那株胭脂葡萄就挺甜的,可惜沒掛多少果,被鳥雀糟蹋了不少,前些日子下雨,又都打掉了,只剩下二十來顆……剛剛我嘗了嘗,倒比皇兄賞下來的貢品葡萄好吃。」
酈陽長公主一愣,韓閬還笑道:「等明年你可以嘗嘗看。」
也就是說那二十幾顆胭脂葡萄都被韓閬吃光了。尚宛妗小心翼翼的看了酈陽長公主一眼,覺得她可能要跟韓閬翻臉了。
酈陽長公主確實要生氣,卻看到韓平安拎着一個瘦骨嶙峋的男人從石階走了上來,那人穿着倒是乾凈,頭髮也束得整齊,低着頭,看不清臉。她有點好奇,便決定暫時不生氣了,問道:「這是誰?」
韓閬對着韓平安點了點頭,韓平安把人丟在了地上,開口道:「回長公主的話,此人名叫董天行,曾在尚大小姐進京途中對尚家人下毒手。殿下路見不平,便把人帶回來了。」
董天行本來趴在地上,韓平安這話一出來,他猛地抬起頭來,眼睛死死的瞪向尚宛妗。他面目猙獰,嚇得尚宛妗心跳驟然頓了一瞬。
日暖天高,這時節已經有了明顯暑意,只是這院子裏綠意頗多,又有和風習習,倒不顯得燥熱。本該是讓人覺得愜意的好時光,尚宛妗卻是額角青筋一跳一跳的。
上一次她看到董天行的時候,這人還丰神俊朗,雖然說不上虎背熊腰,卻也是結實健壯。這才幾個月過去,竟然瘦得眼窩深陷,全身上下只剩下皮包骨了!想來在錦王府地牢的日子是十分的生不如死。
董天行忽然站了起來往尚宛妗這邊撲,但韓平安功夫一等一的好,怎麽會容他造次,伸腳一踢,就踢到了關節處,董天行疼得摔倒在地。
他對着尚宛妗的方向破口大罵,「你這個毒婦,蛇蠍女人!不得好死,天定要收你!當初就不該留你一條賤命……」
韓閬聽不下去,皺着眉頭輕咳了一聲,韓平安立刻朝着董天行的臉踢了一腳,又點了他啞穴,董天行吐了口鮮血,就叫不出聲兒來了,卻依然死死的瞪着尚宛妗,帶着一嘴血,發出「呵呵」如破風箱的聲響。
酈陽長公主那樣尊貴,又自小被兄長們寵着,哪裏見過這等兇狠又言語惡毒的人,當下被嚇了一跳。見人罵不出聲來了,才對韓閬道:「六哥,何苦把這樣的人弄來髒了我們的眼睛?」
「你先別管,且等着。」韓閬側了側身子,擋住妹妹的視線,然後對尚宛妗道:「錦王府不缺那麽一口吃的,他大約是水土不服,剛抓住他的那段時間還好,這時間一長,他自個兒便消瘦了下來,用來綁他的繩子都斷了好幾條。」
董天行上輩子來錦都可沒有水土不服這種情況發生,而繩子斷了的話,更是前言不對後語,尚宛妗又不傻,覺得這似乎在暗示着什麽,略一思索,總算明白過來韓閬話裏面的意思,神色間帶了一絲懼意……難不成董天行自己也吃那個葯,到了錦王府地牢沒有葯吃,就把自己折磨成了現在這個樣子?
尚宛妗疑問的看向韓閬,韓閬點了點頭,肯定了尚宛妗的猜測。
「你問吧!」韓閬開口,跟聰明人說話讓他覺得很輕鬆,心情多了分愉悅,語氣也柔和了許多,「別怕,有我呢!」
尚宛妗怔了半晌,然後想到自己要救外祖母,而韓閬要救酈陽長公主,便起身走到距離董天行兩三步的地方蹲了下來,看着猙獰的董天行,問道:「那葯哪裏來的?」
韓平安彎腰伸手要給董天行解了啞穴。
「先別解!」尚宛妗阻止了他,然後笑咪咪道,「他不會乖乖回答我的問題的,只會罵我。」
「可是,」韓平安有些不明白,「不解開啞穴,他就是想回答也回答不了啊。」
「沒關係啊,我又沒有指望他大發慈悲告訴我解決之道……再說,關於葯的事我都知道得差不多了,也不需要他答疑解惑了,找出對策只是需要時間。」尚宛妗說著,眼睛越來越亮,神色又輕鬆了幾分,接着她扭頭看向韓閬,「殿下,請問可否屏退左右?」
「都下去吧!」韓閬嘴角扯起一抹笑來,一副興味盎然的樣子……這許多年,他還是第一次見到尚宛妗這麽有趣的小娘子,讓人捉摸不透。
韓平安同一干侍女告退,錦書得了尚宛妗的眼色,也跟着眾人一起走了,迎風亭裏面就只剩下尚宛妗、韓閬、酈陽長公主和董天行四人。
按照尚宛妗的想法,這種事情酈陽長公主也該迴避,可韓閬把酈陽長公主留在迎風亭,明顯是有自己的用意,尚宛妗也就不開這個口了。
「你不要他答疑解惑,那你見他做什麽?由我六哥解決了豈不乾凈,縱然有人知曉了,也不會牽扯到你的名聲。」
酈陽長公主好奇的看着尚宛妗。之前韓閬讓她幫忙把尚宛妗單獨帶過來,她以為她六哥跟這尚家的大小姐是有了首尾,所以不高興。如今誤會解除了,她又素來欣賞有主意的小娘子,再者尚宛妗行事頗出乎她的意料,於是對尚宛妗也就只剩下好奇了。
「他害我的陰謀被我識破,害我的伎倆被我拆穿,作為贏家,我總要在輸家面前炫耀一番才合適。」尚宛妗對着酈陽長公主笑了笑,還真有幾分得志猖狂的樣子。「我見他,自然是為了跟他說說華榮客棧之後的事情。」
尚宛妗語氣透着愉悅,令酈陽長公主一噎,她什麽樣的小娘子都見過,這等……直白的,還是第一次見。
就連董天行都一時沒再發出聲響,對尚宛妗的想法有些驚疑。
尚宛妗蹲着有些腿麻,這亭子裏面是玉石凳子,搬不動,一扭頭看到亭子的角落裏面有兩張侍女們坐的竹凳,便搬了一張過來坐着,對着董天行絮絮叨叨起來。
「你們倒是挺有本事的,連我母親留給我的沈嬤嬤都能買通,可我卻覺得你們蠢,左右是想把我和二娘換個身分,死人不是更安全?到時候武威侯府的大小姐還在,二小姐卻香消玉殞,顧盼雪這個親娘豈不是人人稱讚?還是說,你們覺得,顧老夫人吃了你們那葯,就再不可能站在我這邊,你們是萬無一失了?
「這樣的蠢主意到底是你想出來的,還是顧盼雪想出來的?說起來,你們還真同病相憐,你是落入錦王殿下手中,顧盼雪被打了板子送去莊子裏面,消瘦的樣子,卻是誰也不輸給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