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葉孟生笑笑,「也是,誰都不想打仗。」隨即又道:「荊楚老弟如今在何處高就?」
李政然邊任女兒胡作非為地拔他的鬍鬚,邊回道:「薄田度日,奉養老母,照顧妻女。」
「日子倒是過得愜意,令人艷羨。」
這時恰巧王虎出聲打破了這沒營養的話題,「李哥,快看,周校尉、楊司階也來了。」
原白家軍的將士難得又碰上,自然要走到一起,葉氏兄妹分屬別派,自然是插不上話,只好先行祭拜去。
因為詔令不許舉孝、不許待客,白家並未設一人在陵園外,來祭拜的人只能遠在陵外叩首遙祭,盡一番人事。
為免給白家製造麻煩,眾人也沒到白家叨擾,何況白家現在也閉門謝客,只等祭拜完後,眾人三五成群地聚在一起出村。
白林村是個小地方,周圍本就沒什麽客棧,加之來白家祭拜的人太多,周圍五里八鄉能住的地方都被住滿,好在有同袍的家在附近,李政然一行人便移師過去,打算住上一晚,隔天再上路。
同袍的住處並不大,只有兩間房,眾人也沒讓他麻煩,索性聚到一間房裏通宵聊天。
「張霍,別忙活了,一起坐下來吃吧。」眾人喊來男主人。
「這怎麽行,各位都是長官,我一個大頭兵怎麽好坐進來。」張霍傻笑一下,端過妻子手裏的菜擺到桌上。
「大帥都被毒死了,還他娘的什麽長官?平頭老百姓一個,有什麽不行的?」說話的是個姓楊的司階,搖頭怨嘆後,扔一粒花生米入口,再呷上一口酒。
「坐吧。」李政然順手將那張霍拉坐到身邊,張霍摸摸鼻子,沒再拒絕,轉頭跟自家婆娘打個手勢,讓她多做些菜來。
妻子是個啞巴,聽不到話,只能看懂手勢,莫語在一邊自然不好乾坐着,將女兒放到丈夫懷裏,也跟着女主人一起進去。
那女主人見她跟來,直把她往灶房外推搡,莫語不知該如何跟她表示自己的意思,只能盡量放慢口語,道:「我替你燒火……」
女主人還是不肯,但莫語硬是坐到了鍋台邊,對方也不好拖她起來,只好由她去。
趁女主人炒菜的空檔,莫語靜靜打量了一眼這巴掌大的小灶房,除了一個灶台和一張兩尺見方的切菜桌外,什麽也沒有,屋裏小到幾乎不能同時站三個人,但房子看上去很結實,也很乾凈,可見這家的男女主人很踏實能幹。
聽說林都去年鬧了一年的澇災,加上最近的匪亂,老百姓連飯都快吃不上,恐怕這主人家的存糧也不多,趁女主人掀開桌子下的米缸時,莫語看了一眼,一尺高的米缸,剩米還不足一半,而今天他們來了六七個人,估計一頓也就差不多了,真不知道等他們走後,這一家人要吃什麽?
飯做好了,莫語幫女主人一起端進堂屋,男人們正聊得熱鬧。
「荊楚,你可要小心點,白老將軍這麽一去,咱們白家軍,尤其黑騎軍的大小將官都成了上面的眼中釘,聽說突擊營的那個魯校尉因為不受延攬,年前就被安了個莫須有的罪名給下了大獄,家人傾家蕩產才把他救出來,可一雙腿還是被廢了,你可是黑騎軍的執戟衛戍長,正牌的主力軍,肯定會有不少人找到你這兒來。」一名姓周的校尉如此道。
「可不是,如今上面各派系都在拉攏軍官,控制軍權,急需咱們這種底層的練兵軍官,胳膊擰不過大腿,再有骨氣也鬥不過天下的烏鴉,你還是趕緊躲躲吧,我年前就去了江夏打漁去,鬧不過他們,咱躲着。」楊司階道。
李政然往女兒的小嘴裏喂一口肉湯,道:「剛才在白林村外那個姓葉的就是這種人,我當時就在想這件事。」看來還真要重視起來了,「對了,有沒有軍師的消息?」
周校尉搖頭,「我在安呂,消息閉塞。」問一旁的汪姓同袍,「你在京畿,可知道軍師的下落?」
汪姓同袍道:「白老將軍離開京師時,我們去送行,軍師也在,他當時就勸老將軍退隱山林,不要再管朝廷那攤子事,可老將軍總是惦記着朝廷能再次啟用他對付胡虜,想留在白林村等詔令,當時老將軍要真聽了軍師的話,也就不會有今天這個下場,我就那次見過軍師一次,此後再無他的下落。」
楊司階道:「以咱們軍師的詭詐,估計就是想折騰他也未必能找到人。」眾人都笑起來,不知是高興還是嘆息。
趁眾人聊得正歡,莫語坐到丈夫身邊,接過女兒繼續餵食,正吃着,發現從裏屋門口伸出半顆小腦袋來,是個三、四歲的小男孩。
看到孩子時,莫語乍然想到了什麽,不禁用手肘搗一下丈夫。
李政然微微側過頭來,莫語悄悄解下自己手腕上的兩串金鈴鐺塞進他手心,然後示意一下門口那個小男孩。
吃了人家的口糧,總要有個說法,光明正大地給錢,人家肯定不會要,而且有點侮辱人的意思,所以她剛才一直在想有什麽辦法可以補救,看到孩子後她就想到了,不給錢,給孩子過年的紅包總是可以吧?
李政然狀似無意地將鈴鐺放進了掌心,直等吃到一半時,轉過身子,對裏屋門口的小男孩招招手,小男孩嚇得趕緊縮進屋裏。
「鄉下孩子,沒見過世面,膽子小,李大人您別見外。」張霍看到李政然的舉動後,忙開口解釋,隨即對兒子道:「快出來見見叔叔跟伯伯。」
小男孩有點膽小,也有點羞怯,靦腆地來到桌前。
李政然摸着小男孩的後腦杓問他:「告訴伯伯,叫什麽名?」
「小北。」小男孩略帶畏懼地杵着不敢動。
「小北……來,叫聲李伯伯。」李政然道。
「李伯伯。」小男孩怯怯道。
「長得像母親,比你好看。」李政然對張霍笑道,張霍笑着點頭。
「來,這是楊伯伯、汪伯伯、周伯伯,還有這個是老虎叔叔,叫一聲便可以跟他們要紅包了。」李政然開玩笑道。
小男孩不懂,在場的大人倒是都懂了,這張家一看便知不太富裕,何況最近林都又在鬧飢荒,總不能吃完就拍拍屁股走人吧?於是眾人一陣起鬨,逗弄起這個小男孩。
在依次叫過之後,小男孩身上果然多了不少「紅包」,脖子上掛着玉墜,手上戴着金鈴鐺,拇指上套着銀扳指,收穫頗豐。
張霍夫婦忙想摘下兒子身上的禮物,卻被眾人一陣教訓,又不是給大人,大過年的,給小孩子一點彩頭,大人別跟着聒噪。
推讓之中,莫語懷裏的小喬喬也把手上的東西推給小男孩,一塊松糖。
到了晚間,莫語娘倆與張洪氏娘倆一起住在裏屋,趁張洪氏娘倆沒進來前,李政然過來與女兒「話別」。
「沾着口水的東西不能隨便給男孩吃。」李政然教訓女兒道。
莫語忍不住苦笑,這個人估計是喝多了,「你快出去吧,喝多了凈說胡話。」
李政然交女兒給妻子時,順便摟了她們娘倆到胸前,在妻子耳邊輕道:「回家我們搬出去住,高不高興?」
莫語吃驚地看着他,「你醉了?」
「沒醉。」呼出濃重的酒氣流竄在一家三口之間,連小喬喬都躲開身子,不讓父親靠近,因為酒氣太醺人。
李政然伸手擰擰女兒的小臉蛋,「喬喬,爹娘有時間了,可以再給你添個弟弟或妹妹。」說罷在女兒的臉上狠狠親一下。
這人……真醉了,凈說胡話,他們怎麽可能搬出來住?真那麽做,婆婆豈不要氣瘋了?他可是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