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莫語一解釋完,那位蹭飯老者也來到了堂屋門外,毛髮外翻的狗皮帽,藏青色的大棉襖,腰上還勒着一條細麻繩作腰帶,下身套一條肥大的月白色棉褲,整個人看上去很老,衣服很油,但與他身後的那個瘦老頭相比,他算是極乾凈了。
「莫老弟,聽說寧兒帶她女婿回來了?」蹭飯老人在莫家屋裏搜尋一圈,瞅到李政然後,徑直走過去。
莫父趕緊上前招呼,沒讓他靠近女婿,這陸老頭身上臟,女婿是讀書人,又是富裕之家的子弟,怕他嫌棄,所以趕緊上前來握住陸老頭的雙手,「老哥先坐,正趕上吃飯,一起吃。」
陸老頭也沒繼續上前,而是由着莫父拉他入座,而與他一同來的那個穿薄灰衫的枯瘦老者也不問自請地坐到一邊。
「我就是照這個點來的,年前就知道你捉了頭野山羊,等着來嚐吶。」眼角瞄到身旁的同伴後,立即想起來要介紹一下,「跟你介紹一下,這個是自林都縣來的方老哥,半仙吶,有什麽吉凶禍福的事,他都能給處理了。」
「方大哥。」莫父沖對方點點頭,倒是不用讓座了,人家已經自己坐下。
陸老頭在介紹過同伴後,看向站在岳丈身旁的李政然,「姑爺,別站着,快坐。」又轉朝莫語道:「侄女,快給你相公看座呀。」
莫語苦笑着讓丈夫坐下來,頗有些同情他,今天碰到這個陸大伯,算他運氣不好,恐怕難免要聽他天南海北的胡謅一個上午了。
她猜對了,但也猜錯了,陸老頭是盯了翁婿倆一上午不錯,但不是他講古,而是揪着李政然講。
莫家大哥、二哥、大嫂、二嫂,再加上莫語,都很沒義氣地躲進廚房裏忙活,假裝忙活,實在是怕了陸老頭的講古。
「姊,陸大伯帶來的那個方老頭,說姊夫命里有將星。」莫駿來廚房偷吃時,順便向眾人報導堂屋裏的最新進展。
兄妹跟姑嫂一聽這話都笑了出來,陸大伯帶來的人每次都說是什麽奇人異士,可每次不是梁上君子就是路邊乞丐,他們都習以為常了。
「連白家都卸甲歸田了,你姊夫哪來的將星?」莫語笑道,順便塞一塊炸魚到小弟口中,問他味道如何。
「別笑啊,我也覺得姊夫有將星。」莫駿卻對此深信不疑。
莫大嫂笑道:「你姊夫怎麽說也是個讀書人,當將軍多可惜。」
「嗟,大嫂,你是沒聽過火燒赤壁吧?人家周郎就是個儒將。」莫駿反駁。
「什麽叫儒將?」莫二嫂問。
莫小弟一臉無奈地答道:「儒將就是會讀書的將軍。」
莫語沖小弟笑笑,「火燒赤壁我們沒聽過,不過火燒屁股倒是快看到了。」指着小弟的衣襟,正對着灶台口,就快燒着了,廚房裏一陣大笑……
籠罩在莫家的無聲對峙因這一聲笑而消失無蹤,這就是所謂的一笑泯恩仇吧?
撒上辛香料的烤山羊肉,香到幾乎引出了全村人的饞蟲。
莫家來了好多不速之客,遠親近鄰都圍坐在莫家院內的篝火旁,相互分享着彼此帶來的美酒佳釀和糕餅飯糰,熱鬧非凡。
莫語與兩個嫂嫂忙完後,也被叫到了篝火旁一起食用,鄉下地方,規矩沒那麽嚴肅,何況這還是過年期間,女人上桌也是應當。
莫父獵到的山羊雖大,可也架不住這麽多人,為了讓丈夫嚐到正宗的甲山烤羊,莫語悄悄地切下好大一塊羊腿肉,趁丈夫跟父親他們聊天時,細細切成小塊,沾上香料放到他和父親的手邊。
女兒這舉動,做父親的在一旁看得相當清楚,也明白她的小私心,看來這丫頭確實是喜歡這夫婿,沒嫁錯人。
「想吃自己切。」莫語忍不住敲掉小弟伸過來偷食的爪子,「吃了那麽多,還要搶別人的!」
莫駿撇撇嘴,自己伸手往烤架上切羊肉去。
「李校尉……來,喝一碗!」那個衣衫襤褸的方老頭端過半碗酒到李政然面前,那臟污的拇指甚至還伸在杯子裏。
莫父擔心女婿會嫌棄,但李政然看都沒看,接過酒便一飲而盡。
「好酒量,不愧是黑騎營里出來的人。」眼眸中帶着讚賞,同時又有些滄桑的悲愴。
李政然迷惑於這老者眼裏的悲愴,同時也注意到了他拇指和食指間的黑印子,那應該是厚繭的殘留,這人是行伍之人,而且擅用槍戟,因為一般的農人、勞作者不會呈現這種繭印,食指上的黑印比拇指略厚略深。
方老頭在發現李政然在觀察他的雙手後,忽而一笑,渾濁的眼珠被火光映出一抹光亮。
「驅狼三十二……」方老頭忽而大喝一聲,嚇得眾人都安靜了下來。
沒人聽得懂他在說什麽,除了李政然!李政然表情驚訝,因為除了真正的黑騎軍將士,沒人能說出營里的驅狼槍式,這老者什麽人?
他正疑惑着,那方老頭已經一躍而起,順腳踢起兩根柴火棍,一根給自己,一根扔給李政然,木棍在距離李政然面門前半尺處被緊緊握住。
一見李政然接住了木棍,那方老頭二話不說,橫棍就一棒打下來,李政然不得不被迫應戰。
二人這一動手,把篝火邊的鄉鄰們都給弄懵了,怎麽打起來了?
莫父見狀想起身過來勸架,卻聽李政然一聲厲喝:「寧兒,別讓父親過來!」
「好小子,還有空顧別人,看來還沒逼出你的真本事。」那姓方的老頭如此道。
也奇怪了,這方老頭看起來瘦弱不堪,揮棍的力道卻相當大,只聽棍風呼呼掃過,看得眾人眼花撩亂。
李政然果然再沒辦法顧忌其他,在老頭棍棍致命的逼迫下,他不得使出全力應對,這不像簡單的比試,因為兩人招招都是照着對方死穴而去,稍微會點拳腳的人都看得出來,所以眾人才啞口無言,他們倆難道是世仇?
如此抵死的對決在兩棍相撞斷裂後方才停下,兩人的收勢是箝住彼此的喉頭,姿勢神奇的一致。
「敢問前輩何處來?」李政然先收回手。
在外人看來他們倆是勢均力敵,不過李政然卻知道自己不是對方的對手,幸好他年輕,體力足夠,不然真打不到現在,眼前這位老者絕對與黑騎軍有莫大的關聯,因為他對自己的招式招招應對自如,就像是教官在指導學兵。
老者聽罷李政然的問話後,呵呵大笑起來,笑到眼淚差點出來。
眾人都不明所以,他笑什麽?
那老者鬆手扔掉殘棍,盤膝坐回篝火前,狠狠啃一口羊肉,再大大喝一口酒,「好酒,好肉!」抹一把嘴,擦去那不知是鼻涕還是眼淚的東西,再一次呵呵大笑起來,正笑着,忽而厲目轉頭,問李政然道:「我問你,胡不滅,會不會放下槍棍?」
李政然搖頭,「不會。」
「即使有家不得顧?老而無所終?」
李政然沒回答,而那老者也沒再繼續問下去,只是大塊的撕扯着烤架上的羊肉瘋吃。
篝火宴就在這種詭異的靜謐下漸漸散去,小老百姓誰明白國家大事啊?日出而作日入而息,誰有空管那些摸不着、撈不到的事。
飯後,莫父來到女兒跟女婿房裏,問李政然那老者可是他的仇人?因為那老頭與女婿對打,招招對着要害。
「父親放心,不是,那槍法是小婿在軍中所學,對付胡人用的。」給岳父遞碗清茶。
「可我瞧着那可是招招下殺手啊。」真碰到了身體,非死即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