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苗苗,向顏筱阿姨道歉!」秦磊望着苗苗,聲音也嚴厲起來。
「我……我……」被秦磊眼裏的嚴厲嚇到,苗苗更往莫芸身後縮,哭得也越厲害,但卻依然緊咬着唇,結結巴巴地不肯說出半句道歉的話。
伸手將胸前猶帶着熱氣的衣服微微提起,顏筱垂下眼瞼,「算了,我沒事,時間也不早了,我先回去,順道換下這身衣服。」
苗苗此刻的反應只是下意識的動作,儘管心底未必真的明白這些事,但她接受不了這樣的事實,所以便本能地抗拒。
對於苗苗的抗拒,顏筱不知道該從何突破,心底對她虧欠在先便不自覺地卑微了,罵不得也不敢罵,罵了,只會將苗苗越推越遠。
解釋也解釋不清,苗苗只是一個未滿五歲的孩子,對某些事有一定的認知能力卻未必能理解,向一個四歲多的孩子解釋無異於對牛彈琴,方才那番話她未必能全然理解,但顏筱是她的媽媽且是不要她的媽媽的認知,卻或許已於不知不覺中在她的潛意識裏扎了根。
苗苗雖年紀小,卻太過聰明也太過敏感脆弱,不像其他孩子般三言兩語便被哄得開開心心地忘了一切,認定了的事便不會輕易改變,所以哪怕是顏筱的一點示好的動作,都能引起她的劇烈反彈。
莫芸低頭望了眼緊拽着衣襟的小手,幾不可聞地嘆了口氣,望向顏筱,「有沒有被燙傷?」
顏筱搖搖頭,即便有燙傷也只是小塊地方,肉體上的痛在此刻看來,卻比不過心頭不斷蔓延開來的心酸。
「沒被燙傷就好,不過回去還是要好好處理一下,別留疤,你也別想太多,好好休息。」
顏筱點點頭,改而望向苗苗,強撐起笑意,「苗苗先好好休息,我明天再來看你。」
苗苗原本已經擦乾淚水的雙眼不知何時又已被淚水盈滿,只是緊咬着下唇,有些怯怯地望着顏筱白色上衣上那一灘慢慢暈開的水漬不說話,既不點頭也不搖頭,只是任由小手無意識地緊揪着莫芸的衣襟。
狀似隨意地笑了笑,顏筱轉身出了門,秦磊不放心跟了出去。
將顏筱送到樓下,秦磊說著寬慰的話,「顏筱,苗苗大概也就一時接受不了,使點小性子而已,你也別太在意,小孩子嘛,過了一晚,什麽事都忘得一乾二凈了。」
顏筱搖頭笑了笑也沒應,心裏知道別的孩子有什麽彆扭,或許過了一晚便會像沒事一般,但苗苗卻未必,她了解自己的女兒,小小年紀卻有不異於成人的敏感,脾氣也倔得很。
那次她沒能如約在國慶假期回來,苗苗都整整一星期沒理過她,連電話也不肯接,現在苗苗迷迷糊糊知道了這件事,大概在心裏也留下了點陰影什麽,要真能過了一晚便將一切抹去,那就好了。
【第二章】
顏筱回到宿舍換下身上的衣服時,胸前雪白的肌膚已經紅了一片,隨便抹了些治療燙傷的葯,簡單梳洗一下便準備睡了。
誰知卻無半點睡意,起身打了個電話給楚昊,楚昊還在加班中。
在這樣夜涼如洗的夜裏,任由熟悉的低沉嗓音在耳邊呢喃,稍稍沖淡她心底瀰漫了一晚上的苦澀。
顏筱忍不住將晚上發生的事與楚昊說了,電話那頭沉默了好一會,才聽到楚昊略微低啞的嗓音在耳邊細細地縈繞開來,「還疼嗎?」
以為楚昊問的是胸前的傷口,顏筱笑道:「就一點燙傷而已,上了點葯好多了。」
電話那頭又是一片靜默。
「楚昊?」聽不到電話那頭的回應,顏筱試探性地叫了聲。
「筱筱,明晚能回來了嗎?」
「嗯?」沒料到楚昊會突然這麽問,顏筱輕問。
「如果你還不能回來,我便去你那邊……」我不想再讓你獨自一人面對……
顏筱瞬間便明白了楚昊話中的深意,心底暖暖地熨燙開來。
「我明晚回去,只請了三天假。」
「嗯。」
「楚昊,要是能與你一直這麽走下去多好!」臨掛電話時,顏筱突然低聲說道。
「傻丫頭!」
楚昊帶着寵溺的輕斥輕輕落入顏筱耳中,滑至心底,讓這微冷的秋夜也暖起來。
夜色果然容易讓人迷醉,人也跟着多愁善感起來,掛上電話,顏筱輕笑自己方才突如其來的輕愁。
卻還是,一夜無眠……
第二天,顏筱頂着兩邊微腫的黑眼圈打算去送苗苗上幼稚園,看見苗苗眼睛有些泛紅,似乎是哭了一夜。
苗苗見到顏筱時,一如前一晚般的防備,雖不哭不鬧,卻也不願讓顏筱碰觸,顏筱一上前便不自覺地縮到莫芸身後,以往恨不得一天二十四小時黏着的人,此刻看在眼裏倒像是洪水猛獸般。
即使顏筱說晚上要回A市了,苗苗也只是緊咬着下唇不說話,稚嫩小臉上是一片不屬於這個年齡的平靜,水潤的眼底雖蘊積着淚,卻倔強地不肯滑落,裏面也全沒了以往的依依不捨,更不曾向昔日般一聽顏筱要走,便一把鼻涕一把淚地抱着顏筱不讓她走。
顏筱心底一片酸澀,卻偏偏不能寫在臉上,還得若無無事地強顏歡笑,如往常般有一下沒一下地叮囑些什麽,但說得越多,苗苗反而越往莫芸身上擠,依然是倔強地不肯開口說半句話。
顏筱心頭的澀然瀰漫開來,卻偏偏不知道如何排解,對於這樣子的苗苗,因為心底的虧欠而無法有一絲一毫的責備,不知不覺中,她已讓自己在一個孩子面前卑微起來。
因為苗苗不肯接近顏筱,顏筱最終還是與莫芸一同將苗苗送去幼稚園,但一路上苗苗卻也沒開口說過半句話,連到了幼稚園,也是在莫芸近乎警告的眼神下,才心不甘情不願地憋出兩個字:「掰掰。」以往親昵地掛在嘴邊的「顏筱」兩個字也不再喚。
望着苗苗慢慢消失在視線中的瘦小身影,莫芸猶豫了下,勸道:「昨晚你走後,這孩子哭了一晚上怎麽勸也勸不住,大概心底迷迷糊糊明白些什麽,有些彆扭而已,你也別太在意,先回學校安心把實習的後續工作做好,我和秦磊會好好勸勸她的。」
顏筱沉默地點了點頭,在聖尹的實習還剩一個多星期才結束,她也只請了三天假而已,該知道的也已了解。只是沒想到會橫生波折,現在苗苗打從心底抗拒她,她留下也無益,還不如先回聖尹那邊,儘早把實習的後續工作處理完。
所以當天下午,顏筱便回了A市,離實習結束只剩一個多星期,眼下的工作基本是在為歡送會做準備,因為心裏有事壓着,除了參加集體合唱的節目及指導本班學生的排練工作外,顏筱拒絕了所有節目的演出。
顏筱打電話回去,苗苗果然如意料般地不肯接她的電話,聽莫芸說倒是動不動就哭,自從她走後也不怎麽喜歡和莫芸、秦磊親近,整個人一下子變得孤僻許多。
顏筱心裏擔心,學校方面卻不能再請假回去,她只能焦急地等實習結束。
楚昊這些日子也特別忙,早出晚歸的,晚上回來得比以往都晚,兩人雖然沒如前些日子般整天黏在一起,但自她回來那晚後,顏筱卻明顯感覺得到楚昊這些日子似乎有些壓抑,雖然在她面前,他一如往常般從容不迫,但他心底的壓抑她卻明顯感受得到。
尤其是晚上最親密的時刻,楚昊的需索比以往都要激狂,似是帶着某種絕望的味道,一遍又一遍地帶着她在雲端間跌宕,一遍一遍地喚着她的名字。
因情慾而變得沙啞的低沉嗓音,飽含情意卻隱約透着壓抑的痛苦,勒着她腰的手幾乎將她骨頭捏碎,卻像是要藉此將她揉入骨血般,永不分離。
他越是平靜,顏筱越能察覺得出他深埋的痛苦,應該是家裏的問題吧?
顏筱沒問,楚昊也沒說,其實說與不說,彼此心底都已明白,自從回來後明知她只剩幾天時間便得回B市,楚昊卻未再提起帶她去見他爸媽的事。
而除了來自於他父母的壓力和阻隔,還有什麽能讓向來即使泰山崩於前也從容應對的他,為之煩擾呢?
顏筱心底的猜測,也在楚母生日那天得到了印證。
楚母過的是五十歲壽辰,家族裏,年紀過了五十都有逢十做壽的習俗。
顏筱近來因為苗苗的事心不在焉,加上這幾年來與楚家的疏遠,早已不記得楚母生日的事,卻沒想到楚母會突然親自打電話約她過去聚聚。
楚母的親自邀約讓顏筱有些受寵若驚和不安,自從那次楚母約她旁敲側擊地談過後,便不曾再聯繫過,現在卻在這樣重要的日子裏,突然發出這樣的邀請,顏筱摸不清她這麽做的深意,卻也不好拒絕,掛了電話後,稍稍準備了下,順道買了禮物便往楚家去。
楚母的五十壽辰應該是挺重要的事,可是這些天來楚昊卻隻字未提,他的不提讓她沒來由地心生不安,卻不知道該如何排解。
苗苗的抗拒已如壓在心頭的巨石,讓她幾乎喘不過氣來,楚母意味不明的邀約與楚昊刻意的忽略,也無形中成為另一塊推之不動的巨石,在心底壓得難受卻偏偏卸不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