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
太皇太后笑着說道:「磕頭就不必了,到前頭來,讓我瞧瞧。」
沈安茜似乎有些羞澀,永平郡主輕輕推了她一把,她才走上前。
太皇太后仔細地看了看她,嘆道:「一晃眼都這麼大了,是個好姑娘,出了成如此俊俏的模樣,怕是你家的門檻都讓人踏破了吧?」
永平郡主笑得頭上一朵金步搖直顫,「太皇太后說笑了,我這姑娘話少,木訥,不討喜。」
「誒,怎麼會?」太皇太后說,「我就喜歡話少的姑娘,那些咋咋呼呼的,看了就頭疼。我記得小四兒從前也時常進宮的,是不是?」
「是,」永平郡主點點頭,不知有意無意,往皇帝那兒看了一眼,才說:「她小時候進了宮,就愛跟在陛下身後表哥表哥的叫,如今見了她表哥,卻連一句話都不敢多說了,您說,她還不夠木訥么?」
沈安茜被她娘說得紅透了臉,只無措地揪着手帕。
太皇太后笑了笑,「姑娘家,總是矜持一些。」
薛靜姝與皇帝坐在太皇太後下手,她聽見永平郡主的話,又抬頭看了看羞澀的沈安茜,再看看無甚表情的皇帝。
皇帝察覺到她的視線,偏過頭來,輕聲道:「皇後有事?」
薛靜姝抿着唇輕笑,突然又啟唇,無聲地說了兩個字。
皇帝皺眉想了想,不知她說的是什麼,問道:「皇后在打什麼啞謎?」
薛靜姝只是笑,又說了四個字,還是不出聲。
皇帝便板着一張面無表情的臉,眉間微微皺起,似乎是在想什麼嚴肅的國之大事,實則只是在回憶皇后的唇形,絞盡腦汁想着皇後到底在說什麼。
太皇太后與永平郡主不知說了什麼,滿堂都笑起來。
永平郡主大着膽子問皇帝:「陛下可還記得這事?」
皇帝面無表情的看過去,「什麼事?」
永平郡主被他嚇了一跳,立時禁聲,不敢再說。
沈安茜惴惴不安的坐在她娘身邊,小心翼翼地抬頭看向皇帝,又飛快的垂下。
場面一時僵住。
太皇太后看了皇帝一眼,笑着嗔道:「永平在問陛下,還記不記得小時候將一顆沒熟的李子分給安茜吃,反而把人家酸哭了的事。」
皇帝想也沒想,說:「不記得了。」
場面又因他一句話變得尷尬,沈安茜原本紅潤的臉色一下煞白。
這下連太皇太后都不知該說什麼,所有人都低頭沉默不語。
薛靜姝只好出聲打圓場,「郡主說的,可是御花園中的那一片李子林?今年的李子我也吃了,果真是又酸又澀,怪不得沈姑娘小時候都被酸得哭了。」
永平郡主忙說:「是是,正是那李子樹。」
太皇太后道:「那李子酸得很,也就皇帝喜歡。我看,還不如那片桃林的桃子長得好。」
眾人又紛紛附和,就此將這個話題揭過。
沒多久,皇帝和薛靜姝倆人從太皇太后處告辭。
剛踏出太皇太后寢宮,皇帝便問道:「皇後方才在說什麼?」
薛靜姝含笑看他,「陛下真的猜不出來?」
皇帝搖搖頭,「猜不出。」
薛靜姝笑而不語。
皇帝又追問:「皇后怎麼不告訴我謎底?」
薛靜姝說:「陛下去問問那位沈姑娘,她一準知道。」
皇帝皺了眉,「與她何關?」
薛靜姝笑道:「倒真看不出來,陛下還是個香餑餑。前一陣才剛走了個風流嫵媚的蘇姑娘,今日又來一個清麗出塵的沈表妹,陛下艷福不淺,着實令人羨慕。」
皇帝聽出她話外的意思,正色道:「皇后該知我的心意。」
薛靜姝點點頭,「陛下的心意我自然知道,我的心意陛下應當也知道。只是我想着,上一次那位蘇姑娘之事,我不曾生氣,反而把陛下惹氣了,如今又有了這位沈姑娘,不如我就按照流程,生氣一次給陛下看看,也省得陛下一會兒又要鬧脾氣,您看如何?」
皇帝難得愣了一下,看着她問道:「皇后說的是真的?」
薛靜姝點點頭:「豈敢和陛下開玩笑?我怕一會兒陛下又要生氣,若傷了龍體如何是好?不如這一次就讓我來氣吧,請陛下今日別來煙波送爽殿,明日再來。」
她說完,帶着自己的女官先走了,把怔愣的皇帝丟在原地。
皇帝是實實在在的愣住了,等到皇后帶着人走遠,他才轉頭看向德公公,還有些不敢相信,道:「皇後生氣了,為什麼?」
「奴婢不知。」
德公公低頭,心中卻在腹誹。
上一次來了個蘇姑娘,皇后不生氣,您卻非胡攪說皇后不夠在意您。
這一次來了個沈姑娘,皇後生氣了,這不正如了陛下的意嗎?
您看皇后多在意您呀,都在意得要您獨守空房了。
求仁得仁,夫復何求?
不過啊,德公公心裏又在感嘆。
看來,這表妹的威力確實大,跟那些尋常路邊的野花不一樣。
只是不知,娘娘到底是真生氣還是假生氣?
陛下現在如願了,是高興呢還是高興呢?
薛靜姝回到寢宮,招來夏宮各處管事問過話,確定各處宮殿都已經安排妥當之後,才讓眾人退下。
柳兒看着她,小聲問道:「娘娘,你真的生氣了嗎?」
薛靜姝輕輕一笑,沒有說話。
說生氣,倒不至於。畢竟論起來,那沈姑娘又不是皇帝招惹來的。
可若說完全不介意,卻也沒有。在她看來,這位沈姑娘與之前那位蘇姑娘不同,她小時候跟皇帝是有過一段交往的,兩人也曾表哥表妹的喊過,到底跟旁人是不太一樣的吧?
況且,之前的蘇汀蘭,她看着皇帝的時候,眼中不僅是有皇帝,還有她的野心。
然而,這位沈姑娘,她看着皇帝的時候,卻滿心滿眼只有傾慕之情。
這又是讓薛靜姝介懷的一點了。
一個全心全意喜愛着自己,又清純可人的表妹,兩人小時候還有些情誼,與那些庸脂俗粉怎麼能比?
薛靜姝心中有些矛盾,理智告訴她沒有什麼好介懷的,她完全可以像上一次蘇汀蘭那樣,淡然處之。然而情感上卻又是另一回事。
她不由有幾分自嘲,枉她之前去哄勸皇帝的時候,還還一副大方明理的模樣,而實際上,不過是真正讓她介意的事情沒到眼前罷了。
她搖搖頭,忽然覺得有些困頓,掩嘴打了一個哈欠,對柳兒說道:「我去眯一會兒,若有什麼事情,你喊我起來。」
柳兒忙問她:「若是陛下來了呢?」
小姐之前說讓陛下今日別來煙波送爽殿,可是陛下如果來了,她們是該將陛下引進來還是拒之門外呢?
薛靜姝笑道:「若陛下來了,就將他請進來吧。」
她也沒指望皇帝能被幾名女官攔住,更何況,皇帝還不一定來。
薛靜姝原準備眯一會兒就好,可不曾想這一覺睡得香甜,醒來時,更是滿足的伸了一個懶腰,心中暗想,準是這些日子被皇帝鬧騰的厲害了,難得清靜一回,便睡得這樣熟。
「皇后醒了。」一旁突然傳來皇帝的聲音。
薛靜姝轉頭一看,皇帝正坐在床邊,眼也不眨地盯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