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不過回想之前的情形,這位秋將軍只怕不是省油的燈,明明能一次指揮完的事情,她偏偏停下來等大家挑刺,怪不得剛剛一臉遺憾呢,原來是覺得沒坑成他們……
沈秋用玩笑似的方式讓這幫人閉了嘴,眼見他們都無話可說,她反倒收起輕慢的態度,誠懇地笑道:「剛剛多有得罪,見諒!主要是我怕我態度太好了,你們不會給我機會。」
她這話說的是事實,若她態度好的話,估計他們也不會被激得要她露一手,十有八九就從頭無視到尾了。
武將們本就崇拜強者,況且沈秋此時態度誠懇,話也說得磊落,幾人倒是對她升起好感。
此時若再計較,倒顯得他們小氣了,於是馬彭澤回禮道:「是我等以貌取人,膚淺之過。」
沈秋不在意地擺擺手,「既然都有過錯,咱們在這裏比一場,之前的事就一筆勾銷!」
「好,爽快!」那瘦高個道:「說吧,你擅長什麽?你擅長什麽咱們就比什麽,既然要見識,自然要見識最厲害的!」
沈秋哈哈一笑,「那就比槍,我戰場上用最多的就是槍。」
眾人聽完,目光不約而同地落在代指揮使身上。
自從給沈秋挖過坑之後,就一直默默在一旁、不想再被注意到的代指揮使一愣,臉上現出一抹苦笑。
幾人一看就知道是怎麽回事,忍不住幸災樂禍起來。
瘦高個哈哈笑道:「常柏義,一上來就得罪了未來上司,以後你要是被穿了小鞋,可別來找我們訴苦,理由都有了,你活該!」
沈秋知道他們這是在護短,也不在意,親疏有別,她只是初步獲得他們的認可,能有一個打入他們的機會而已,真的要融入,還要真正經歷過事情和時間。
常柏義苦笑道:「剛剛多有得罪,還請指揮使大人不記小人過。」
沈秋沒直接應他,接過下面小兵遞上來的槍,耍了個花槍笑道:「看你的表現了。」
常柏義一愣,眼底忽然燃起鬥志來。
指揮台場地很大,平時除了指揮,最大的用處就是比武。
幾人為沈秋和常柏義挪了地方,陽翟帝似乎好奇他們說了什麽,見狀就把其他人全都招到閱兵台上去了。
下面,沈秋和常柏義已經擺開架勢。
陽翟帝笑問馬彭澤,「秋將軍的排兵佈陣之能堪稱天才,你們不必不服,不過她的功夫卻是這兩年才練起來的,怕不是常柏義的對手。」
馬彭澤沒說話,經過先前那一出,對於沈秋他不敢再妄下定論。
白玉瑾臉上的表情得意極了,不過他不知道他們在下面說了什麽,只知道沈秋肯定吃不了虧,因此還是好奇地問道:「怎麽忽然間比起槍法來了?」
瘦高個名叫左茂才,出自京城左家,到了皇上跟前也不拘謹,直道:「秋將軍說她最擅長槍法……」
白玉瑾一愣,然後看了看沈秋對面的常柏義,似乎想到了什麽,不由一笑。這女人似乎天生是混軍營的料,只要讓她接觸到人,她很快就能知道自己該怎麽做。
左茂才敏銳得很,捕捉到了他那一瞬間的停頓,問道:「怎麽?難道她不是最擅長槍法?」
「應該說她不只擅長槍法。」馬彭澤忽然開口,看着下面已經開始纏鬥的兩人,話語有些意味深長。
左茂才疑惑地問:「您怎麽知道?」
下面的兩人沒有玩虛的,上來就是竭盡全力,馬彭澤的目光被吸引,顧不上回答他,只說了一句,「你待會兒看她的手就明白了。」
左茂才也不知道聽到沒聽到,因為他的目光也完全被台下的沈秋吸引。
明明剛剛那個女子看起來也不過是豪爽之中略帶些痞氣而已,然而此時的她卻像是從屍山血海之中歸來的修羅,長槍舞動時,那一身血腥和彪悍之氣盡數釋放,和剛剛完全判若兩人。
常柏義祖傳的槍法確實精妙,然而在這樣驚人的氣勢之下,好像時時刻刻都能感受到生死一線,彷佛若哪一招出錯了,讓對方鑽了空子,等待自己的就是死亡。多想多錯,猶疑之下,他沒多久就亂了陣腳。
台上紅影翻飛,金石嗡鳴之聲直刺人耳。
終於,常柏義一個失誤之後,沈秋如惡鬼一般趁勝追擊,讓他一點喘息的機會都沒有,直退至指揮台邊緣。
常柏義眼看那一槍橫掃過來,那一瞬間心跳都似乎要停止了,唯一的念頭就是他估計要死了……
然而槍尖在他的耳側猛然停住,好半晌後,閱兵台上才傳來一陣叫好之聲。
常柏義睜開眼睛,對上沈秋笑盈盈的雙眼,剛剛的血腥之意如幻覺一般,好似不曾存在過。
沈秋對他伸出手,常柏義反應了一會兒才慢慢伸手握住,溫熱的手掌讓猶如死裏逃生般的他長長地舒了口氣。
沈秋跟常柏義一同登上高台。
此時台上的人除了白玉瑾依然一副與有榮焉的模樣之外,其他人看她的目光再一次發生了變化。
沈秋笑了笑,並沒有在意。
陽翟帝突然開口道:「秋將軍,讓朕看看你的手。」
沈秋一愣,緩緩的將手從軍服下面伸出來。
一旁本來就靜默的眾人,似乎連呼吸都變輕了。
那是一雙十分粗糙的手,掌心與關節處都是厚厚的繭子,指節粗大,指尖有倒刺,拇指指甲應該受過傷,半塊都是黑色的,虎口各種撕裂的痕迹,顯然不知道已經撕裂過多少回了,就連手背都縱橫交錯着各種疤痕。
怪不得馬彭澤說沈秋並不只擅使槍,擅使刀、劍之人常見繭子的地方,她也都沒落下。光憑這一雙手,就能窺探這女子所經歷的慘烈,手上如此,身上恐怕更甚。
陽翟帝不是個多愁善感的人,然而看着這雙手,想到自己後宮之中那些花費了許多力氣保養的細膩柔荑,再想到自從封了沈秋官職之後找來的各色人物,心中升起了淡淡的怒意。
那些人同樣、甚至比這個女子還大,他們享受着後方的和平,還要看不起在前方為他們拚命的人,憑什麽呢?
陽翟帝一改之前保持中立的態度,輕輕地道:「朕知道你們怎麽想的,咱們大雲朝雖有女子帶兵打仗的先例,但崇陽郡主出身武將世家,底蘊深厚,同秋將軍沈秋這種從底層爬上來的人是不同的,而且當年崇陽郡主回京之後就專心在家調養身體了,因而在秋將軍之前,我朝沒有女子在京城任武職、甚至入禁衛軍的事情。
「朕雖然開了這個頭,卻也不會多管,跟你們任何人都一樣,秋將軍有沒有本事在這裏混下去,還得靠她自己。」他頓了頓,語氣轉為嚴肅,「但是你們給朕記住了,單憑這一雙手,你們任何人都沒有資格在背後玩那鬼鬼祟祟的那一套!」
馬彭澤幾人惶恐地道:「臣等不敢。」
沈秋有些尷尬,只能跟着行禮道:「謝皇上。」
陽翟帝沒說話,剛剛的興緻似乎已經沒有了,只說了句「擺駕回宮」就離開了。
沈秋有些不好意思地看着幾位未來的同袍,「給你們添麻煩了……」
這幾人倒是明白陽翟帝的心思,說實話,看到那雙手,他們也感慨良多。就像皇上說的,光憑那雙手,她便比他們更有資格站在這裏。
見沈秋給他們道歉,幾人更覺得對方做人沒話說,不在意地擺擺手,和她相對苦笑。
與此同時,永春宮中,蘇太妃和周綺南聽到陽翟帝從校場回來時興緻不高的事情,眼中不約而同地帶上笑意。
果然期望太大所以失望太大了吧!一個泥腿子出生的女人,還能強過世家出身的男人去?雖然皇上說出去的金口玉言不會自己否定,但沈秋自己混不下去的話,就怪不得別人了。
周綺南淡淡地看了康王一眼。
康王會意,寵溺地朝她笑笑,起身跟蘇太妃告辭,「天色不早,孩兒今日就先回去了,下個月再來探望母妃。」即使只是一句話,說到後面他仍開始微微喘息。
蘇太妃看了周綺南一眼,對康王道:「早該回去了,難為你今日坐了這麽久,怕是累壞了,趕緊回去歇着吧。王妃,小心伺候着。」
周綺南禮數周全地應下,待蘇太妃發話之後,扶着人往外走。
蘇太妃看着她略顯匆忙的背影,嘴角勾起一個嘲諷的冷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