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薛靜姝安撫道:「明天一早我寫封信,讓靜慈師姐先幫我們收起來,等過一陣穩定下來了,咱們再去搬。」
「嗯,只能這樣了。」
柳兒安靜了一會兒,又輕聲道:「小姐,皇宮是個怎樣的地方?皇上又是個怎樣的人呢?」
「皇宮……」薛靜姝想了想,道:「地方很大,屋子很漂亮,人不怎麼多。皇上……是個好皇帝。」
「他以後要做小姐的姑爺呢。」
薛靜姝忙道:「柳兒,這話不能說,皇上就是皇上,不是別的什麼人。」
柳兒趕緊捂住嘴,點點頭。
薛靜姝又道:「過幾日祖母大概會請人來教我宮裏的規矩,到時候你和我一起學吧。」
「好,小姐你放心,我一定好好學。」
薛靜姝應了一聲,「睡吧,明日還得早起給祖母請安。」
次日一早起來,雪已經停了,芸香讓人去廚房端了熱水,柳兒伺候着薛靜姝洗漱。
薛靜姝問芸香:「老太君起了嗎?」
芸香道:「奴婢方才問過那院裏的人,老太君昨晚睡遲了,眼下還沒起,不過昨夜老太君讓人連夜給小姐趕製了冬衣,已經送來了。」
薛靜姝點點頭,「讓祖母費心了。二夫人院裏有動靜了嗎?」
二夫人便是她的母親,娘家姓秦。
秦氏膝下有兩女一子,長女便是薛靜姝,在府里幾位姑娘里排行第三,府里人都稱作三姑娘;次女薛靜婉,排行第五;幼子薛鈺,在薛府少爺中行四。此外還有一位姨娘生的庶女六姑娘。
芸香道:「晨起二老爺要去衙門辦公,二夫人已經起了。」
薛靜姝道:「那咱們先去給母親請安。」
她讓柳兒幫她梳了個簡單的髮式,頭上戴了根玉簪子,想了想,又從昨日太皇太后賞賜的珍珠頭面中,拿了一隻蝶戀花珍珠釵戴在髮髻上。
芸香將周老太君遣人送來的冬衣捧上來,是十分艷麗的梅紅色,還配一件同色緞面滾邊的披風。
薛靜姝心裏微微皺眉,面上卻沒說什麼。
芸香看見她穿戴好的模樣,止不住贊道:「三姑娘的樣貌,整個京城都找不出第二個了。」
薛靜姝只微微一笑,「姐姐這話只在咱們院裏說說便罷,讓別人聽見要笑掉大牙的。」
芸香忙道:「奴婢說的都是真心話,姑娘不信問問柳兒妹妹。」
柳兒也看着薛靜姝,說實話,看慣了小姐從前的裝扮,突然見她穿着這麼鮮艷,她有點不適應。至於小姐的容貌,她是自小看到大的,只覺得看着順眼舒服,倒沒別的感覺。
薛靜姝搖頭淡笑。
趁着芸香去倒水,柳兒拿了一塊桂花糕塞進薛靜姝嘴裏,「小姐,我打聽過了,早膳得請安后才端來,你先墊墊肚子。」
薛靜姝用帕子掩着嘴小心咀嚼,等吞下了,道:「我不餓,你也吃一些。」
柳兒點點頭,又往她嘴裏塞了一塊。她小時候餓慣了,空着肚子不覺得有什麼,倒是小姐,早上起來面上血氣比常人差一些,若不趕緊吃點東西,還會頭暈目眩,路都走不動。
薛靜姝費力咽下,怕她又塞,捂着嘴道:「好了好了,真的不餓了,你快自己吃吧。」
柳兒給她到了杯茶,又仔細看過她的唇色,見血色充沛,才真正放心,把剩下兩塊糕點吃了,邊吃邊苦惱道:「咱們院裏連個廚房都沒有,想吃點什麼不能自己做,還得託人去買。」
薛靜姝道:「一會兒把銀子給芸香,請她託人去辦吧,你想要什麼,寫個條子出來。」
柳兒點點頭,腦中浮現十幾種糕點名稱。
等芸香收拾好,幾人便出了院子。
她們住的迎春院靠南邊,而秦氏的院子在西邊,幾乎跨了大半個薛府後院。
現在時候還早,道上只有幾個下人在清理積雪。
一路到了秦氏的西院,因二老爺要去衙門辦公,伺候的人都已經起了,此處便比別地熱鬧一些。
三人進了院門,有個丫鬟正端着茶要進屋,見到前頭帶路的芸香,奇道:「芸姐姐怎麼來了?」
芸香朝她示意身後的薛靜姝,道:「念夏妹妹早呀,我帶三姑娘來給二夫人請安,夫人在屋裏嗎?」
名喚念夏的丫鬟昨日告了假回自己家,不在前面伺候,沒見過這位三小姐,此時好奇地打量幾眼,眼中閃過一絲驚艷,忙回話:「在呢,我去傳個話。」
芸香將薛靜姝引上迴廊,幾人等在廊下。
雪雖然停了,天卻彷彿比昨日更冷一些,從鼻子裏呼出去的氣都成了一團白霧。
柳兒道:「小姐,你冷不冷?」
薛靜姝搖搖頭,把手從暖手筒里伸出來,「你摸摸看,熱的。」
柳兒握了一下,忙又把她的手塞回去,「別被風吹涼了。」
芸香見到兩人動作,羨慕道:「三姑娘和柳兒妹妹感情真好。」
柳兒揚揚眉,本要炫耀一番她和小姐親如姐妹,可猛地回想起來這裏不是山上,到處都有規矩,怕別人聽了她的話拿去做文章,忙又憋進肚子裏。
恰好念夏出來請薛靜姝進去,兩人不再說話,低頭跟在後面。
屋內,秦氏端坐在堂上,她約摸三十來歲,面容婉約柔美。薛靜姝與她有六七分相似,只是氣質清冷幾分。
昨日回府,母女兩個連說話的機會都沒有,此時才能好好看看對方。
看着面前多年不見的女兒,秦氏眼眶盈淚。
薛靜姝眼角也泛着紅,到底忍下眼淚,行了個大禮,「女兒見過母親。」
「快扶姑娘起來。」秦氏忙道,本要自己去扶她,身體已經起了一半,又坐了回去,低頭輕拭眼角。
薛靜姝握着柳兒的手站起來。
秦氏抬起頭來,眼中淚花已經擦拭乾凈,柔聲道:「坐下吧,在娘這裏,不必拘束。」
「是。」薛靜姝坐到下手,柳兒與芸香站在她身後,「父親不在家中?」
秦氏道:「你父親去衙門了,晚間才回來。」
薛靜姝道:「女兒不孝,未曾侍奉雙親膝下,不知爹娘身體是否安好?」
秦氏點點頭,「我和你爹都好着呢,你不用挂念我們,倒是你……這些年在外面,受苦了。」
薛靜姝輕聲道:「女兒很好,母親不必擔憂。」
幾句話后,便無話可說。
秦氏欲言又止,輕輕嘆了口氣。
當年老太爺將她的女兒送去城外,她心裏一百個捨不得,卻也無可奈何。
當時她在府中的日子也不太好過,因進府多年只生育了兩個女兒,膝下無子,老太君要給夫君納妾。
也就是在那會兒,她意識到,她和丈夫的感情,並不如想像中美滿,什麼山盟海誓情深意濃,都不如一個兒子重要。
她哭過幾場,心裏酸楚至極,面上卻只能強自歡笑,故作大方將人納進來。
那段時間是她最為艱難的時候,長女不在身邊,丈夫的心也離她遠去,唯有一個小女兒陪着她,聊以慰藉心中的痛楚。
好在新進門的姨娘也只生下一個姑娘,而她則在不久後生下小兒子,情況方才好轉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