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漫長嚴寒的冬天終於要過去,春天快來了。
柳兒又摸摸她的額頭。
薛靜姝輕笑道:「放心吧,真的沒有發熱,吃了那麼多溫補的葯,我的身體還不至於那樣孱弱。」
柳兒擔憂道:「小姐,你這樣回絕了皇上,他會不會生氣?」
薛靜姝面上笑容轉淡,她不進宮,一來確實是與風俗有關,不好與皇帝見面;二來,則是今日看到那些春畫的緣故,她再冷靜,也無法在今天就自若地與他見面,甚至因了那些畫,她心裏開始害怕與他見面。
但她只道:「沒事,之前我就與皇上解釋過了,他知道的。」
兩人正說著,就見院門口一抹鵝黃一閃,偷偷摸摸閃進院子裏來,又迅速把院門關上,那一副小心做賊的模樣,不是薛靜婉是誰?
她最近被秦氏關在屋內學規矩,已經數日不曾來串門了。
薛靜姝好笑道:「婉婉,你做什麼?」
「噓——」薛靜婉忙大大噓了一聲,又從門縫裏往外瞧,見無人跟來,才拍拍胸口躡手躡腳往院裏走,「三姐姐,你這裏給我躲一躲,舅母來家裏了,娘讓我去見她,我才不去。」
薛靜姝問她:「舅母來做什麼?」
薛靜婉皺皺鼻子,一臉厭煩,「娘親已經沒打算讓我和表哥結親了,可是舅母不死心。哼,從前怎麼不見她這樣巴上來,還不是見三姐姐要做皇后了,想攀點好處?總之我絕不會嫁給表哥,娘要是敢逼我,我就、我就學人私奔!」
薛靜姝原本含笑聽着,聽到最後一句,笑容卻收了起來,「又從哪裏聽來的胡話,也不想想就說出口了?」
薛靜婉捂住嘴,眨巴着眼睛看她,討饒道:「我、我就隨口說說,沒真的想,三姐姐你別生氣,我不會再亂說了。」
薛靜姝看她一眼,搖搖頭,道:「若真被逼到急處,就是你要跟人走,我也是支持你的,只是你不該什麼事都沒做,就瞎喊起來。俗話說‘沒做賊事卻說賊話‘,說的就是你這樣的,說話不經思考,傳出去給人聽見,無端端做了別人的談資笑柄,到頭來名聲不好聽,吃虧的還是你自己。」
薛靜婉虛心受教,老老實實點頭。
又過了一會兒,她的丫鬟尋來,說舅太太已經走了,她才回去。
柳兒正準備關院門,卻見外頭又來了人。
這次竟是德公公來了,還帶了位太醫來。
德公公道:「陛下聽聞娘娘身體不適,特讓奴婢帶張太醫前來為娘娘看診。」
他一面說,一面偷着觀察薛靜姝面色,見確實不太好,心內點點頭,回去可以跟陛下回話了。
太醫給薛靜姝診過,說了幾句憂思過重,損傷心脾之類的話,又留下一個方子。
德公公恭恭敬敬道:「請娘娘安心靜養,陛下盼着娘娘早日康復。」
薛靜姝客氣道謝。
德公公退到院外,又請芸香帶他去蘇姑姑住所,在蘇姑姑處好生交代了幾句,方才離去。
蘇姑姑目送他走遠,神色有些微妙。
當日來薛府之前,太皇太后就把她叫去叮囑過了,未來皇後身體孱弱,讓她一定擔待些,千萬不可過於嚴苛。
今日陛下又派了德公公來,說那些繁雜規矩,娘娘要是學不下就不必學了,反正陛下會了就行。
——既如此,還要她這引教姑姑做什麼?讓陛下自己來教呀。
一轉眼就到了二月十七,明日就是皇帝大婚的日子。
這些日子規矩已經全部學完,蘇姑姑暫未回宮,她等着明日和迎親儀仗一起入宮。
這一日薛府內已經開始忙碌起來,為次日的大喜事做準備,整座府邸比過年祭祖還忙些,而薛靜姝這個當事的人,卻反倒閑了下來。
今日是她在薛府的最後一日,若無意外,往後她也不會回來。
嫁入宮中的女子,沒有回娘家一說,若是極得聖寵,將來有可能得到省親的機會,那對於宮妃而言,是莫大的恩寵,對於她的娘家,也是極大的隆恩。
但薛靜姝心裏清楚,不論日後如何,她都不準備再回來了。
她進宮后,薛府會因她延續承恩公府的榮耀,這也是她對薛府多年養育之恩的回報,再多的,她不準備給,也給不起。
因她馬上要走,幾個姐妹一起相伴來看她。
幾個小丫頭眼眶紅紅的,讓薛靜姝沒想到的是,哭得最傷心的,竟是六姑娘。
她自問對着個異母妹妹雖有幾分關照,卻也不曾多做了什麼,難得這小姑娘倒是個重情重義的性子。
她看着幾人一字排開對她垂淚,哭笑不得道:「你們今日來,到底是來看我的,還是來哭給我看的?」
六姑娘抹着淚,抽抽噎噎道:「三姐姐,我捨不得你。」
七姑娘道:「二姐姐雖也出嫁了,可她想回來,隨時就能回來,我們也可以去看她,可是三姐姐你嫁去宮裏,以後想見你都見不到了。」
六姑娘一聽,竟放聲大哭起來。
薛靜姝只好把她攬過來,替她擦眼淚,「又不是生離死別,都在都城內,統共離了幾十里,來日方長,怎知以後會如何?別哭了。」
其實若要她現在許個諾,說來日會召她們入宮相見,不是不行,但她卻沒說出口,因為她沒打算這麼做。
和薛靜婉不同,這個六妹妹是庶出,外祖加不過是平民,她娘又不得寵,這樣的出生,若頻繁出入宮廷,反而要給她招來麻煩,也會給府里其他人生出一些不該有的心思,不如就這樣淡淡的,別的人看在她是皇后庶妹的身份上,輕易不敢來招惹,就算日後出嫁,夫家也不敢輕視她。
六姑娘年紀小,聽不明白她話里意思,只以為以後還能再見面,好歹哄住了。
薛靜姝又看向薛靜婉,道:「婉婉,以後我不在,除了四妹,你就是最大的姐姐了,要愛護弟弟妹妹們,不但自己不能欺負他們,也不能讓別人欺負他們,知道沒有?」
薛靜婉紅着眼眶點頭,「三姐姐你放心,我會護好他們的。」
薛靜姝又道:「也要護好你自己,別吃了虧。」
一句話說得薛靜婉淚珠子往下落,免不了又是一陣哄。
好不容易將她們哄走,秦氏竟然來了。
薛靜姝回府兩個多月,這是秦氏第一次踏足這間小院。
按理來說,女兒出嫁前一夜,當娘的該有說不完的話,擔不完的心才是,可這母女二人對坐,除了一開始幾句問安,之後竟無話可說。
薛靜姝早已習慣,安安靜靜喝着桂花佛手飲。
她這幾日胃口不佳,這是柳兒特地給她準備的。
秦氏手指纏着手帕,幾次要開口,都又吞了回去,最後只道:「入了宮,好好孝敬太皇太后,盡心侍奉皇上。今上後宮空虛,你是第一人,又是皇后,要把握時機,早日生下皇子,不然再等兩年,別的人進宮,皇上的寵愛就讓人分走了。你記住,千靠萬靠,別的人都靠不住,只有自己生下兒子,才算真正有了立身之本。」
薛靜姝聽得心裏微微皺眉,面上卻淡淡道:「是,謹記母親教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