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一句俏皮話讓氣氛又活絡起來,眾人都跟着大流掩嘴一笑。
太皇太后讓人把第一個燈謎送到皇帝跟前,笑盈盈道:「皇上,你給大家做個模範吧。」
德公公忙上前朗聲將燈謎念出,「能使妖魔膽盡摧,身如束帛氣如雷。一聲震得人方恐,回首相看已化灰。」
太皇太后一聽就樂了,「這個簡單!姝兒,咱們前幾日還說起了是不是?」
薛靜姝含笑點頭。
皇帝提筆寫下兩字,德公公看一眼,又大聲念出:「陛下的謎底是,炮竹!」
太皇太后道:「快去看看是不是,若猜錯了,皇帝這臉可就丟大咯。」
有個小內監匆匆往外跑,很快又提了盞八角琉璃宮燈小跑進來,「回太皇太后、皇上,謎底正是炮竹。」
於是殿內又響起許多讚美之聲。
德公公上前接過小內監手中的宮燈,回身請皇帝示下。
皇帝道:「送與皇后。」
這話眾人聽得清楚明白,一時間忘了規矩,紛紛抬頭看來。
薛靜姝起身謝了恩。
太皇太后滿意點點頭,又對殿下一眾道:「外頭宮燈既然已經掛上,大家不必拘束,隨性隨心即可。我乏了,不跟你們年輕人一起摻和了。」
薛靜姝與皇帝也和她一起離去。
殿內眾人看着儀仗遠去,多少人恨不能起身同行。
出殿行了不遠,太皇太后便道:「他們送我回去就行,今晚月色正好,皇上也陪姝兒走走。」
皇帝與薛靜姝應下,待太皇太后離開,皇帝問道:「德祿,摘星樓可曾打掃乾淨?」
德公公忙道:「掃了,早上方讓人掃過。」
皇帝頷首,低頭問薛靜姝:「摘星樓最適合觀月,你隨我一起去看看吧。」
薛靜姝輕輕點頭。
兩個宮人在前頭掌燈,又有幾人在身後小心跟隨,一路上未遇見旁人,不多時到了一座高聳的小樓面前。
薛靜姝仰頭看去,靛青色的天幕下,小樓似一桿長槍,刺入天宇。
樓門打開,裏頭並沒有什麼擺設,屋子正中間就是樓梯,木質階梯旋轉着上升,一直轉入高處。
德公公提着宮燈,照在腳下小心引路。
踏入二樓,薛靜姝才發現原來四周的凌空的,只有欄杆遮擋。
從此處往外看,尚不能看清宮內殿堂全貌,只有遠處歡聲笑語不時傳入耳中。
再上一層,已經能感覺到些許高處的清寒,視野比方才又廣闊了些。
薛靜姝微微有些喘息。
皇帝問她:「走得動嗎?」
薛靜姝點點頭,「還能再爬一層。」
越往上樓梯越窄,已經容不下兩人并行,皇帝拿過德公公手上宮燈,親自在前頭引路。
爬上第四層,薛靜姝覺得雙腿有些發酸了。
不過身體上的不適,與高處的風景比起來,幾乎不值一提。
她站在欄杆前往外看,整座都城都在她的腳下。
元宵佳節,宮內宮外燈火輝煌、火樹銀花。
深色如洗的夜空中,一輪白玉盤似的明月當空高掛。
天上與人間,此時竟是一樣的團圓,一樣的美滿。
薛靜姝幾乎看得入了迷,不自覺呢喃:「真美……」
夜色漸深,夜風也更加清冽,薛靜姝被吹得打了個噴嚏。
此時兩人身上都未着披風,皇帝便道:「上頭涼,下去吧。」
薛靜姝依依不捨,不過她也不敢拿自己的身體開玩笑,只得慢慢往回走。
下樓比上樓還艱難些,此處樓梯又窄,光線不明,薛靜姝雖竭力小心腳下,卻仍不甚一腳踏空,身子便往下落。
薛靜姝驚呼一聲,下意識去攀身旁的扶手,卻沒有攀住,她只得閉上眼,等待身體墜地,疼痛來襲。
但預想的一切並未出現,她直直落入一個寬闊的懷抱,那雙臂膀還有些過於僵硬,她的鼻子撞在上頭,疼得直冒淚花。
留在三樓的德公公聽到動靜,忙提着燈籠上來,卻在拐角處看見抱成一團的兩人,他愣了一下,低了頭不敢再看,悄無聲息地又退到最底下去。
樓梯上,皇帝也有些怔愣,過了一會兒才鬆開手,退後一步,低頭看她,「如何?可曾傷到了?」
薛靜姝驚魂甫定,迴轉過神來,輕輕搖頭,「臣女失儀,多謝陛下相助。」
「不是你的錯,是這樓梯太窄。」
此處不是說話的地方,皇帝低頭去尋方才的燈籠,但剛才情況緊急,燈籠被他摔在地上,裏頭的蠟燭已經熄了。
他只得喊德祿,可奇的是,平日隨叫隨到的德總管,這會兒竟沒出現。
薛靜姝等了會兒,也覺得奇怪,越過樓梯扶手往下看,整棟摘星樓竟都是黑漆漆的,顯然伺候的人不在樓內。
她記得方才明明聽到了德公公的聲音,他似乎還走上來了……
腦中有什麼一閃而過,電光石火間被她抓住,她的臉色突然有些不自在。
難道德公公他們……誤會了什麼?
皇帝不知是否也想到這點,叫了兩聲德祿未得到回應,他就不再開口了。
微妙的沉默在兩人之中蔓延,黑暗裏分明看不清什麼,可薛靜姝還是尷尬地低了頭。
她不知外人腦中此時已經聯想成什麼樣子,但實際卻與之南轅北轍。
唯有一點可以確定的是,皇帝對她並沒有什麼旖想。
方才兩人肢體接觸,她能感覺到,皇帝的身體僵硬得似一塊石頭,他似乎極不喜歡與人碰觸,當然,也有可能只是不耐煩和她接觸。
這樣的沉默實在是一種折磨,薛靜姝又抬起頭來觀察周圍,雖然沒有燈籠,可今晚月色明亮,月光撒進屋子裏來,眼睛在適應了黑暗之後,可以通過這些光線看清腳下的台階,她輕聲道:「皇上,有月光照明,咱們小心一些,還是看得見的。」
皇帝點點頭,卻沒有轉身下樓,仍站在原地,不知在思考什麼。
薛靜姝有些疑惑,「皇上?」
皇帝終於有了動靜,緩緩伸出一隻手,「握着我的手。」
薛靜姝又是一愣,下意識道:「不必了,可以扶着扶手。」
皇帝卻道:「摘星樓年久失修,並不穩固。」
薛靜姝張了張嘴,無話可說,只得試探着將手放上去。
皇帝慢慢握緊。
他的手掌十分寬厚,掌心有些繭子,並不柔軟,卻乾燥溫暖。
薛靜姝的手被他握在其中,恰恰好整個被包裹住,不留一絲縫隙,暖洋洋的感覺,似乎比那隻八寶暖爐還有用些。
皇帝走得很慢,一步一步十分沉穩,被他牽着的人,絲毫不用擔心會摔倒。
到了最底層才發現,原來伺候的人都站到樓外去了,難怪方才一個人也沒聽見。
皇帝回頭看着薛靜姝,等她踏到地上,才放開手。
德公公在殿外墊着腳尖看了看,心裏權衡一番,覺得此時進去不會驚擾到陛下與娘娘,這才趨行上前,低頭等着示下。
皇帝懶得與他解釋方才的事,只吩咐道:「備轎送皇后出宮。」
德祿忙領命而去。
皇帝又對薛靜姝道:「時候不早,你回去后早些休息。」
「是,也請陛下注意身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