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第二章

那一夜,兩個人在佛堂裏面席地而睡,雖然有鋪蓋不至於冷,但是沒有點蠟燭,只有陰森森的月光。顧婉容早就睡著了,顧婉明卻怎樣也睡不着,她看着佛祖瞪大的眼睛,只覺得祂一定是看穿了她撒謊,所以要收了她的魂。

顧婉明發燒不是因為難過,而是嚇出來的。而顧婉明卻認為自己發燒一定是佛祖的懲罰,否則為什麽她跟容姐兒一起睡,容姐兒好好的,而她卻發了燒,吃了那麽久的葯。

上一次她不過是撒了個謊,可現在她卻是打了容姐兒,容姐兒不知道怎麽樣了?若是容姐兒死了,佛祖一定會收走她的魂魄來給容姐兒償命的。

想到這裏,她緊緊地抱着紅芍的胳膊,哇地一聲哭了出來,「紅芍,紅芍,怎麽辦?怎麽辦?」

看到顧婉明這麽害怕,紅芍反而鬆了一口氣,她眼珠轉了轉,然後俯身趴在顧婉明耳朵邊,說了自己的主意。

顧婉明看了看她,又看了看地上躺着的顧婉容,深深地吸了一口氣,然後咬緊牙關,撲通一聲,跳進去旁邊的荷花池。

五月的天氣雖然不冷,但水卻是涼的,顧婉明剛才急出一身汗,現在又跳進水裏,只覺得渾身發抖。

她上下牙齒打着顫,卻梗着脖子往自己身上沒有濕的地方撩水,一邊簌簌淚下,一邊在心中默念——

我沒錯,是容姐兒先跟我搶東西的,觀音大士,若是容姐兒死了,禰就凍死我,把我的魂收走,讓我給容姐兒一命抵一命吧。

就在她支撐不住的時候,耳邊傳來紅芍凄厲的叫聲,「來人吶,不好了,六小姐把七小姐推到荷花池裏了……」

「六小姐,這都寫了一個上午了,您歇歇吧。」

「已經快好了。」顧婉容聽了秋棠的話,不僅沒有停下手中的筆,反而更加聚精會神。

秋棠聽了,不再相勸,而是站在一邊,靜靜地等待她寫完。

這本《金剛經》她已經連續抄寫了十天,她要抄整整十份《金剛經》,這是第十份,今天無論如何都要完成。

這樣想着,她收了最後一筆,看着面前有些歪曲的字體,她滿意的笑了。

她前世也是練過毛筆字的,可惜是斷斷續續的練了兩年,也沒有練出什麽成果。好在這具身子不過是個九歲的女童,即便上了三年學,卻是個不愛學習的,因此就算她寫得丑,也說得過去。

雖然如此,她看着這歪斜的字,還是嘆了一口氣,難道她在寫字方面真的毫無天賦嗎?

前世她唯一值得炫耀的,便是她會織各式各樣花色的毛衣,她前世生活的年代,已經很少有人會織毛衣了,於是手工織毛衣也成了值得炫耀的事情之一。

想這些做什麽?她苦笑了一下,自己如今是顧府的六小姐,前世的生活離她太遙遠了。她搖搖頭,想把這些思緒趕出腦海,卻不由感到一陣眩暈。

「六小姐!」秋棠見狀,連忙扶她坐下,「您頭上的傷還沒有好,大夫說您要靜養,不能勞累。這些字您什麽時候抄不行,何必急於這一時半刻。」

「秋棠,你不懂。」顧婉容搖了搖頭。

今天的確是累着了,但她只是想快些把這十篇《金剛經》抄寫完而已。

「把這些收起來吧。」顧婉容有氣無力地說道。

大夫讓她靜養,可是她哪裏靜養得了。打從半個月前來到這個陌生的世界,她已經從剛開始的驚慌慢慢適應了。

她之所以適應得這麽快,並不是因為她天資聰穎,而是她繼承了原主的記憶。這裏的一切她都知道,就像親身經歷過一般,也正是因為她保留了原主的記憶,所以她才更加提心弔膽。

真是巧啊,她與原主一樣,都叫顧婉容。

她有時候覺得現在的一切就像一場夢,等夢醒了,她就能回到原來的世界。可有的時候她又覺得現在的她才是真實的,原來的世界才是一場夢,她已經從那個夢裏面醒過來了。

秋棠把顧婉容抄的經文收了起來,轉身就看見顧婉容獃獃地坐着,不知道在想些什麽,只見她目光迷離,十分的落寞。

看着顧婉容抱着膝頭的樣子,秋棠不由心中一緊。

四太太一直不喜歡六小姐,但面子上總是過得去的,可自從半個月前七小姐落了水,得了風寒,四太太連面子上的功夫也懶得做了。

六小姐不過是個九歲的孩子,還以為四太太真心疼愛她,平時就喜歡跟七小姐爭寵,這一次四太太為了七小姐,不僅狠狠地訓斥了六小姐,還將六小姐身邊最得力的大丫鬟秋霜姊姊發賣了。

六小姐是傷心狠了吧?要是往常,她早就去找四太太哭訴、去找七小姐麻煩了,這一次,六小姐卻難得的安靜。

她這一安靜,倒讓秋棠心疼不已。

她嘆了一口氣,四太太對六小姐也太苛刻了些,蓁院裏的奴僕原本就看四太太的眼色行事,明面上是六小姐的奴僕,私下卻總是往四太太院子裏走動。自打四太太訓斥了六小姐,發賣了秋霜姊姊,這幫子人越發不將六小姐放在眼裏了。

「六小姐,我服侍您躺一會吧。」秋棠說著就要幫顧婉容鋪床。

「不用了,秋棠。」顧婉容伸了伸有些僵硬的胳膊說道:「眼看着就到午時了,等用過午飯再說,這會睡了,待會該睡不着了。我不覺得困,只是口有些渴。」

「小姐說的是,我倒忘了,奴婢這就給您倒茶水來。」秋棠說著走到外間,拿起祥雲八仙桌上黃底藍邊牧童橫笛的青花茶壺就要倒水。

她的手觸到茶壺,只覺得一片冰涼,不由心中一個咯噔,這些人也太過分了!六小姐再不堪,也是顧府正經的小姐,這些人如今都巴結着那一位,將六小姐往死里作踐。

「秋棠,怎麽了?」顧婉容見秋棠站着不動,就從裏間走了出來。

「沒什麽,馬上就要用午飯了,太醫說,飯前喝茶不利於保養。」說著,秋棠將茶壺放到一邊,扶着顧婉容說道:「六小姐,您還是等吃了午飯之後再喝茶吧。」

雖然她語氣從容,沒有異常,可顧婉容還是可以感覺得到,秋棠說話時有些緊張。

她看了看那黃底藍邊牧童橫笛的青花茶壺,然後又看了看秋棠。

她一語不發,就這樣深深地盯着秋棠看。

秋棠越發緊張了,忍不住低下頭,大氣也不敢出一下,六小姐那眼神好像能看到人心裏去似的。

就在秋棠以為她要大發雷霆的時候,卻聽到顧婉容語氣平靜地說道:「既然太醫這樣說了,那我還是乖乖聽話,等用過午飯之後再喝茶不遲。」說罷,她轉身進了內室。

秋棠終於鬆了一口氣,這位六小姐年紀不大,卻是個說一不二火爆的脾氣,在顧府里,只要提起六小姐,都說她不服管教、桀驁不馴。

她真怕自己勸不住六小姐,到時候鬧起來,又要給四太太添了把柄,可沒想到今天的六小姐竟這麽好說話。

秋棠盯着內室的門有些發怔,六小姐今天好像很不一樣。她這樣想着,低頭捋了捋比甲的前襟,想到六小姐自從醒來之後就跟往常不同,前面幾天都怔怔的,任四太太怎麽訓斥都一語不發,四太太當時還罵她摔壞了腦子。

她那時也以為六小姐摔壞了,心中還着實擔心了一陣子。她是服侍六小姐的,平時又鮮少跟四太太那邊的人走動,若是六小姐真的有個好歹,她該怎麽辦呢?

這府里的下人有兩種,一種是外頭買來的,到了年紀,跟主子求一求,便能放出去。雖然年紀大了,但是家人都在外面,有家人照顧着,也可以找個不錯的人家嫁人生子。

另外一種是家生子,一家子老幼都在府里,到了年紀,讓主子給個恩典,指個小子婚配就行了。

只是這兩種出路,對秋棠而言都不合適。她雖是從外頭買來的,可外面並沒有可以相托的親戚,與她相依為命的,是她娘,如今也在府里的針線房。要是她們出去了,無處投奔,還不如在府里,雖然是做下人,但只要不犯錯,日子總能過下去,若想要留在府里,那就只有按照主子的意思配人了。

可是她在府里並沒有認識的人,別說那些管事家的兒子們輪不到她,就是頭臉過得去的後生,也都是有主的。能輪到她,恐怕都不是什麽像樣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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福滿朱門 卷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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