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這個人剛才是有些讓她生氣,可不得不說,他極有君子風度,儘管嘴上不說,實則還是察覺到她的疏遠與抗拒,他是不是也知道她喜歡徐光霽的事?
惋芷側頭去看背對着她的徐禹謙,帳內光線更加的暗,而且因為周圍都是大紅色,帶着一股說不清的旖旎味道。
她看不到他的臉他的神色,轉而想,如果他知道徐光霽的事仍要娶她,那也太荒唐了些,他們是叔侄,想想都覺得尷尬,更別提日日要見面的。
「歇下吧,忘記你還穿着小襖,放在床尾就是,省得再出去一趟着了涼。」他聲音淡淡的,有些模糊,就像是染了上倦意,除此之外沒有別的情緒。
惋芷覺得自己肯定是多心了,他應該不知那事,可能他真以為她不舒服,是在體貼她。
這樣想着,她放鬆下來,心裏有些好笑。
不管事情經過如何,她都嫁給了他,就算他真要怎麽樣,她逃得出去嗎?從他輕輕鬆鬆就能制住她來看,機會微乎其微,而且她有些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剛才她不客氣地反嘲他,他也沒有生氣,他對自己好像挺寬容的。
惋芷決定破罐子破摔,伸手解開衣襟的扣子,動作極輕地將小襖與裙子脫了,疊好放在床尾,然後鑽到自己的被子裏,緊挨着牆邊睡。
徐禹謙閉眼聽着身邊窸窣的聲音,直到聲音靜了下來,緊繃的脊背才回歸自然,唇角翹了個弧度。雖然今晚的洞房花燭有些遺憾,可與前世的遺憾相比,這不算什麽,事情總要循序漸進才好,什麽時候將她誘到掌心了,她自然不會再逃。
聞着身旁飄來若有似無的甜香,徐禹謙便是滿心火熱躁動也有些倦了。一早睜眼就忙到晚上,還得花心思與她相處,確實精力費得有些多,何況他知道自己今晚肯定不能幹些什麽。
而惋芷也出乎意料的,沾到枕頭就連眼都不想再睜,已經迷迷糊糊地睡了過去。
外邊玉桂、玉竹與槿闌院的兩個值夜丫鬟在大眼瞪小眼,等了大半天也沒有等到動靜,都有些疑惑又有些昏昏欲睡。
也不知到了幾更天,屋裏的燈突然亮了起來,徐禹謙帶了焦急的呼喚聲驚醒了四人。
惋芷在睡夢中好好的突然喊起疼來,蜷縮在一起,徐禹謙怎麽樣也叫不醒她,看着她痛苦地蹙眉,全身冷汗淋漓,卻束手無策。
玉桂、玉竹進去時就是看到這一幕,惋芷裹着被子被徐禹謙抱着,他正緊張地輕拍她的臉,一聲聲柔和地喊着她的閨名。
「你們太太有夢魘症嗎?」見着是伺候惋芷的丫鬟進來,徐禹謙冷聲問道。
「沒、沒有的!」玉桂慌了神,不笑的四爺有些駭人。
玉竹心繫主子,靠近去看惋芷,見她非常難受的樣子,嘴裏還不停喃喃說著什麽,焦急地道:「四爺,小姐還有個叫玉蘭的陪嫁丫鬟,她略懂些岐黃之術,小姐生病的日子都是她照顧的。」情急的她連稱呼都忘記了。
徐禹謙看了她一眼,黑眸里有什麽一閃而過,「玉蘭人呢?」
玉竹這才發現他神色不豫。
玉桂反應過來,應了聲,忙不迭地到後罩房尋人去了。
惋芷的情況和夢魘差不多,玉蘭掐了她的人中她就睜眼了,不過也只是睜開眼茫然地看了眼眾人,又極累地睡了過去。
徐禹謙鬆了口氣,將她抱回床上,掖好被子,問玉蘭,「真的不用請郎中來?」
玉蘭似乎有些怕他,連頭都不敢抬,說話時抖着聲,「回四爺,太太脈象無礙的,應該是今日太累,情緒起伏所致。」
「嗯,我就信你這回。」他極認真地看着她。
玉蘭顫聲謝過,跟着玉桂兩人退下。
惋芷夜間再也沒有作夢喊疼,卻睡得不踏實,老是蜷着身子。
徐禹謙頻頻注意她,掀了被子將她攬過來,像哄孩子似地拍她背,最後是什麽時候睡着的,也不清楚了。
【第三章新婦請安遇舊情人】
外邊熹微的晨光照在窗框上,惋芷緩緩睜眼。
雪白的中衣,溫熱的胸膛,她手還拽着這衣襟,能感受到對方結實緊繃的肌肉。
惋芷驟然反應過來自己在別人的懷抱里,忙不迭地鬆開手,臉發熱要往後退。
徐禹謙放在她腰間的手卻用了力道,將她固定在身邊,「時辰還早,再睡一會。」
她頭頂傳來還帶着倦意的低沉嗓音,讓她頓時一動也不敢動,昨夜冗長的夢境在腦海中翻湧,經歷截然不同的兩種人生交疊,到最後化作一股清晰的意識。
她嫁人了,嫁的卻是徐禹謙,或者應該說要嫁給徐光霽的那個她死了,她現在的經歷是延續着另一個她。
惋芷閉上眼,夢中所有的場景都是她如今的切身經歷。她突然與徐禹謙定下親事,被徐光霽誤解而鬱結於心,再到認清徐光霽不再掙扎。
原來所謂的相知是那麽不堪一擊,錯不在她,她卻要承受他的惡語與刻薄。
惋芷眼眶濕潤,她解釋不清楚這種奇遇,想着那個莫名死在花轎中的自己,心底卻有着奇怪的慶幸,有些可笑又很諷刺。
徐禹謙覺得她過於安靜了,昨夜輕輕一碰嚇一嚇她,她就會抖得跟被大風刮過的樹枝一樣,這會兒兩人緊貼着她倒是淡定。
他閉着眼用手摸索她的臉,指尖劃過她的眉眼,摸到了丁點濕氣,心頭一驚,睜開眼將她推開一些,低頭看她。
惋芷緊閉着眼,死死咬着唇,那絲濕意還殘留在她的眼尾。
昨夜嚇成那樣都沒有哭,怎麽這會倒是哭上了?徐禹謙心底五味雜陳,口中略感苦澀,鬆開手坐起身,盯着她嘆氣道:「一會還得去見母親,到時見你一臉淚痕,還不知我是怎麽欺負了你,偏偏我是想欺負又沒捨得下手,有些冤了。」
惋芷聽着他自嘲似的玩笑,從悲傷中睜眼,仰着臉與他對視,表情是前所未有的平靜。
他眉宇間依舊平和,雙眸清澈,卻顯得清俊的面容有些暗淡,她腦海里冒出的竟是寂寥一詞。這種不符合他年紀的沉重,讓她心頭一跳,咬唇的力度重了一分。
「這個習慣實在是不好,不疼嗎?」徐禹謙察覺,伸手要去阻止半途卻是頓住又放了下來,凝望他的眸子霧氣縈繞,使得他小心翼翼。
惋芷抱着被子坐了起來,「我……妾身也不知是何時有這習慣的,等到大家發現時,已經改不過來了。」她聲音輕柔,目光也還落在他身上。
徐禹謙神色露出了明顯的詫異,旋即展露笑容,似暈開的潑墨畫般好看,「以後我在旁邊,總會讓你改掉的。」
他瞬間變得特別溫柔祥和,眼睛也很亮,惋芷為自己的發現愣怔,他的情緒會隨着她而改變……
「是要起了嗎,昨夜你夢魘了,你知道嗎?」
「啊?」惋芷出神,沒有聽清楚。
徐禹謙微笑問:「身體可還會覺得不舒服?」
是問這個啊,她其實沒有不舒服的,不過昨夜夢到在花轎上的那種痛,再想起來還是有些心悸。
惋芷想了想回道:「我……妾身無礙的。不知是什麽時辰了?請安是在什麽時候?」,說完又愣住了,她這麽回答是不是有些不矜持?好像她很着急去請安認親似的,明明她昨天還很抵觸他……她的心境似乎變得有些奇怪。
「不習慣還是別那樣自稱了,我聽着也彆扭,在我面前可沒有那麽多的規矩。」若真要論規矩,他前世官職升不了那麽快,今世也不會娶了她,他可不想自己束縛了她。遂又道:「現在起來,等收拾好應該差不多。」
惋芷垂眸點了點頭,臉有些熱。
徐禹謙又看了她幾眼,披了衣裳下床喚伺候的人進來。他擰眉疑惑了一會,惋芷態度的前後轉變讓他琢磨不透,就像是昨夜掀了蓋頭後她先喜後懼,而今面對他又出奇地平靜,甚至還有些主動,他畢生都沒有遇過情緒轉變這般反覆的,實在有些奇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