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屋裏的其他夫人察覺到情形有些不對,紛紛打馬虎眼也笑着退出新房。
鬧哄哄的屋裏瞬間安靜了下來。
將兩人的對話聽得一清二楚的惋芷心口發悶,透不過氣,臉上的明媚變成了灰白之色,死死咬着唇,桃花眼中起了層霧氣。
她沒有嫁給徐光霽,而是嫁給了眼前這個徐光霽最小的親叔叔,侯府排行第四的徐四爺!
新房內龍鳳燭亮着柔和光芒,卻暖和不了惋芷蒼白的小臉,可即便是這樣,她仍明艷動人。
徐禹謙看着眼前鮮活的人兒,竟忽然走神。
是得償所願了嗎,前世不可及的小姑娘終於成了他的妻子,原來只要他願意爭取,他們的結果是會不一樣的,她不會在碧玉年華凋零逝去,他亦不再滿心憤怒,終日處於惶惶悲恨中。
徐禹謙閉了閉眼,再睜開時,看見仍坐在浮雕折枝花卉紋拔步床上的惋芷使他驟然心安,從那種不真實的感覺中脫離。
惋芷明白過來自己的處境,震驚又彷徨,心頭如被揪住了一樣疼,強忍了許久的淚珠落了下來。
徐禹謙的右手在這時抬起,不過小小的動作卻驚得惋芷猛地抬頭看他,身子往後縮,像只受驚的小鹿。
他眸光微暗,手背到了身後,目光仍落在她身上,「你也累了吧,好生歇一會吧。」話落才轉身,餘光卻一直留意她的動靜,直到完全背對她,再也看不見為止。
真是天意弄人,既然讓他重來一世,為何偏要讓他回到還是晚徐光霽一步遇上她的時候?
徐禹謙站在院子外,月光灑落在他的肩頭,聽着遠處的喧鬧聲,好一會才邁開步伐。
怎麽成了愣頭兒青似的沉不住氣,滴水穿石,她終會明白的。
惋芷在新房只剩下自己的時候,趴倒在大紅錦被上嗚咽起來,她在心中所織就的憧憬轟然碎裂。
她嫁入了徐家,新郎卻是徐四爺!她只遠遠見過一面,還曾誤認他是徐光霽的兄弟,這種荒唐的事情為何會出現在她身上?她這是易嫁嗎?或是徐家故意隱瞞策劃的?
可方才在新房裏的那些夫人、太太都像是知情的模樣。
惋芷止住了淚水,重新坐起來。
眼下傷心難過於事無補,也許事情還未成定局,她要想辦法弄清這詭異的事才對!
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般,惋芷胡亂抹了一把淚,站起身來,有些跌跌撞撞地繞過屏風,與從前面走來的身影撞到一塊。
來人忙扶住她往後倒的身子,驚聲問着,「小姐——太、太太,您這是要上哪?」
惋芷抓着對方手臂,抬頭髮現是自己的大丫鬟玉桂。
「玉桂……玉桂你來得正好,你也察覺不對了是嗎?新郎是徐四爺,不是世子——」惋芷的嘴一下子就被玉桂給捂上,說話聲戛然而止。
跟在玉桂身後的一位婆子眼神有些犀利地看向兩人。
玉桂的手在發抖。
太太怎麽又糊塗起來了?病好後不就已經想通了嗎?出嫁前亦是冷靜得連一滴眼淚都沒有掉,當著徐四爺奶娘的面卻犯傻,被徐四爺知曉可不得了。
「太太,您是身子又不舒服嗎?奴婢先扶您回床上坐會。」玉桂驚得失了分寸,轉而抓住惋芷的手就將人往裏帶。
惋芷吃疼地喊了聲,「玉桂,你快放開我!我哥哥來了嗎?你快帶我去尋他!」
玉桂急得直冒冷汗,「太太,眼下您可不能出新房的門,不合規矩。」
「四太太,您若有事可以與老奴說,老奴幫您到前院轉告四爺。」婆子看着瘋瘋癲癲的惋芷,皺眉道。
玉桂心虛,感覺她說四太太三字時咬得很重,忙轉身惶恐地道:「齊嬤嬤,太太沒事的,不必驚動四爺。」
惋芷對上齊嬤嬤的視線,看到她眼中流露出對自己的不滿,鐵青着臉退了一步。
怎麽會忘記這裏是徐家呢,如若他們是故意為之,又怎麽會讓她尋得機會出去?這個院子四周怕是都守了人吧。
惋芷安靜下來,臉色比先前更加蒼白,像前幾日園子裏遭逢雨打的梅花,蒙了層灰敗之色。
「我有些累了。」她艱難地擠出一句。
玉桂機靈地上前扶她,委實鬆了口氣,還好太太沒有再鬧下去,否則要如何收場?
重新坐回床上,惋芷眼角的淚也乾了。
玉桂側頭去窺齊嬤嬤,見她退出去了,忙壓低聲音心驚膽顫地勸着,「太太,都近兩個月了,您先前不是已經想明白了,怎麽這當口又糊塗起來?何況他用那樣的話來責怪您,生生累得您病了一個月,這樣的人怎麽可能是良人,太太您可千萬不能再傷老爺和夫人的心了,夫人為了您,擔心得都生了銀髮。」
聽了這麽一長串話,惋芷茫然地看向玉桂。
什麽兩個月,病了一個月?爹爹和母親又怎麽了?
惋芷一個字也未聽懂,這神色落在玉桂眼中以為她是在鑽牛角尖,急得站在一邊跺腳。
齊嬤嬤帶了六個拎食盒的小丫鬟再次進屋,吩咐小丫鬟將吃食擺在鋪了紅綢的圓桌上,前去與惋芷說話,「太太,四爺先前吩咐過讓您先吃些東西。」說著又看了眼濃妝的她,斜了玉桂一眼道:「您的丫鬟可能不太熟悉這兒,老奴讓槿闌院的丫鬟先伺候您梳洗,換身寬鬆的衣裳吧。」
玉桂與齊嬤嬤處了不過半日,便知她極得徐禹謙看重,被排揎也不敢多言,只能垂着頭。
「我不喜歡其他人近身伺候。」惋芷的聲音不大,卻帶着不容置喙的態度。
齊嬤嬤吃驚地張了張嘴,看太太先前還瘋瘋癲癲的,眼下倒有三分性子。她的視線落在惋芷那張美麗的面容上,轉念想這是寵得驕縱了吧?不然也不會在定了親後還念着別的男子,給四爺臉上蒙羞。也不知四爺怎麽就被迷得非要她了,好在長房那只是剛起了念頭,並未喧嚷出去,否則叔侄同時要定下同一姑娘,被傳出去,非得淪為滿京勛貴的笑話。
除了有個當三品官的父親,太太身子孱弱,腰細得手都能掐斷似的,哪裏是能當嫡妻的料!
齊嬤嬤的目光又在惋芷身上轉了圈,越發不滿。
而此時惋芷已扶着玉桂的手讓她帶自己去凈房。
她嚼了兩遍玉桂的話,可仍沒鬧明白,自己打從及笄那年生過病後就一直健健康康的,怎麽樣都覺得玉桂所說的不是她。
她何曾被誰責怪生病了?趁梳洗的時候問清楚也好,否則這怕沒有說話的地方。
外頭的齊嬤嬤見人進去了,神色不明,吩咐小丫鬟將備好的水抬進去。
玉桂出來了一趟,去西邊的耳房喊來另一個陪嫁大丫鬟玉竹,取了衣裳再重新入內。
見合上的門,齊嬤嬤猶豫地上前,玉桂突然再打開門,驚得她一轉身就出了內室。
「太太,那個齊嬤嬤姦猾得很,奴婢來這半日沒少被她『教導』!」圓臉的玉竹是個炮仗性子,一點就燃,好不容易見着主子就先告起狀來。
玉桂忙伸手去捅她,怎麽這麽沒眼色,太太都這樣了還添亂。
惋芷泡在水裏,像沒聽到她說話一樣,閉眼半會才再睜開,問道:「你們都知道我要嫁的是徐四爺?」神色已然冷靜下來。
兩個丫鬟撩水的動作皆一頓,神色古怪。
玉竹失聲,「太太,您怎麽了?可別嚇奴婢。」
玉桂瞪她,「你就不能小聲些嗎!」說完轉而與惋芷道:「太太,您心裏仍不痛快,您心裏苦奴婢都知道,可您嫁過來了,什麽都該忘了才是,往後也得多避開徐世子。」
「憑什麽要太太避開他?」玉竹又大呼小叫起來,「他居然敢寫太太楊花水性什麽的話,定下親事的又不是太太,憑什麽這麽說太太!他若是真將太太放心裏,為何是其他人先來提親?還讓太太氣病了一個月都不曾下床,太太以後就是他的嬸娘了,要避也該是他避!」
「玉竹,你再口無遮攔,小心我告訴夫人,將你給打發回去,省得累了太太!」玉桂被嚇得直掐玉竹胳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