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你不是說要偷偷的做，等做出成績了再告訴旁人，現在不要聲張的嗎？」顧老夫人問道：「你若是請你大伯父寫牌匾，那大房豈不就知道了？不如讓你父親幫你寫，他可是探花郎、京城有名的才子，論起來，他的字比你大伯父寫得更好些。」

關於顧季梁的事顧婉容自然是知曉的，只是沒有想到顧老夫人會讓自己找他寫牌匾。

一提到四老爺，顧婉容下意識的就有些排斥，這種排斥的感覺之前是沒有的，她原先只當他是個陌生人，可自打上次見了他在書房跟顧婉明對對子，那父慈女孝的場面深深地刺痛了她的心，雖然她跟自己說父母感情不好，因此父親不喜歡她也是正常，但她始終不能釋懷。

顧婉容不想讓別人知道她開糕點鋪子的事情，所以，她挑了一個顧婉明不在的時候去了顧季梁的院子。

下人們見來人是六小姐有些詫異，連忙進去稟報。

不一會，顧季梁就走了出來，他面上帶着喜色，步履生風，「容姐兒，你怎麽來了？」

顧婉容沒有想到顧季梁會親自出來，他是長輩，是父親，是不必出來相迎的。她打量他的神色，見他好像很高興，卻不敢肯定他的高興是因為自己的到來。

「四老爺。」顧婉容沖他福一福身道：「我想請你幫我寫一塊牌匾。」

顧婉容這一聲「四老爺」，讓顧季梁的高興退去了幾分，雖然他的確是四老爺，但是他更希望顧婉容能夠像顧婉明那樣叫他「父親」，可是顧婉容能主動來找他，他還是很高興的。

「寫什麽牌匾？怎麽會突然想起來做牌匾？」對於顧婉容說的事情，顧季梁表現得很有興趣。

顧婉容卻道：「我們進書房裏說話吧。」

顧季梁這才發現自己把顧婉容堵在院子裏，他連連點頭，「噢、噢，你說得對，我們進去說話。」他大步朝屋裏走，同時大聲吩咐着，「墨心，給小姐沏茶。」

墨心沏了茶端上來，瓷白的蓋碗杯映着碧綠的茶湯，還未入口便能聞到清冽的茶香。

顧婉容輕輕呷了一口，鮮爽甘醇，令人神清氣爽。沒有想到這裏居然能喝到上好的茶，她微微眯了眼睛，點了點頭，「好茶！」

顧季梁見顧婉容如此，便有些驚訝，「容姐兒，你知道這是什麽茶？」

顧婉容放下茶盞道：「這雨前龍井已經實屬難得了，更難得的是還用了山泉水煮茶，我這一趟倒沒有白來。」

不僅能喝出這是雨前龍井，居然連煮茶的水都能品出來，若不是深諳茶道，又怎麽可能說得這麽準確？顧季梁更吃驚了，「你是怎麽知道的？」

「一旗一槍，芽芽直立，狀如雀舌，而且湯色清亮，香氣馥郁，若非雨前龍井，絕泡不出這甘甜的回味。」說起茶葉，顧婉容自認還是略有見地的，她自信地一笑，「茶性發於水，好水才能泡出好茶，山泉水清冽潔凈，用山泉水泡茶，能保留茶的本性，香味自發，不僅口感清爽，還能使茶湯晶瑩清澈。四老爺，我說的可對？」

顧婉容這一番話說完，顧季梁已經由剛開始的驚訝變成滿心的高興與自得了，他高興地站起來，走到顧婉容身邊，神色帶着幾分激動，「真沒有想到，容姐兒你居然是個品茶的高手，真是與你母親一樣雅緻……」

提起張景英，顧婉容與顧季梁都頓了一頓，顧季梁的話聲更是戛然而止，把說出一半的話生生咽了下去，同時有些小心翼翼地看着顧婉容。

本是親生父女，相處起來卻生疏到如此田地，同在一個屋檐下，以後她還要經常與這個人相見、相處，既然老死不相往來是不可能的，那何妨豁達一些？

這一次，顧婉容沒有像之前那樣尖銳，而是若無其事地對他笑笑，「四老爺，我今天來是想讓你幫我寫塊牌匾。」

顧季梁見顧婉容沒有生氣，有些意外，更多的是開心，他呵呵一笑，「你要寫什麽牌匾？做牌匾的原木帶來了嗎？牌匾是掛在什麽地方的？」

顧婉容有些傻眼，「不過是一塊牌匾，掛在什麽地方有什麽要緊的嗎？」

「當然要緊。」顧季梁見顧婉容不知道這些，心中不僅沒有不高興，反而很開心，他終於有機會教導女兒了，這來之不易的機會，他是很珍惜的。

他於是正色說道：「若是放到室內，一般用松木，松木輕，易上色，可是松木見風容易乾裂，因此若是掛在外面風吹日晒就不合適了；楊木倒是不怕乾裂，卻是極易變形。外用的話，桐木不錯，不變形也不易開裂，只是桐木是賤木，若是用來送人卻不合適——」

聽顧季梁羅羅嗦嗦說了很多，顧婉容這才知道光挑木頭都有這麽大的學問，她決定快刀斬亂麻。「四老爺，我要做的牌匾是外用做招牌的，招牌上寫『桂榮齋』三個字，桂榮齋是間糕點鋪子，一間門面大小，你看，什麽樣的木頭合適？牌匾做多大合適？」

「嗯，做牌匾也是有講究的，特別是招牌，招牌的好壞直接影響着來客對招牌的第一印象——」

顧婉容見他還要長篇大論一番，連忙說道：「所以我才要來請教你，且我知道你是探花郎，字寫得好，這部分更是要請你幫忙。至於牌匾怎麽選，我也一竅不通，如果你有時間，我想把這件事情拜託給你，選木頭、做牌匾、寫招牌都讓你幫我弄，等你做好了，我再來拿，你看怎麽樣？」

顧婉容長這麽大，顧季梁何曾為她做過事？今天好不容易有了一個機會，他豈會說不？於是便樂呵呵地答應了下來。

顧婉容道了謝，又說了幾句請他保密的話，然後就走了。

顧季梁效率很高，不過兩天就把牌匾弄好了，他帶着小廝親自給顧婉容送了過來。

四老爺去了六小姐的院子，這件事情在顧家是十分稀奇的，因為人人都知道，四老爺是非常不喜歡六小姐的，不過丫鬟們雖然驚訝卻並不慌亂，秋棠請了四老爺進正房大廳坐，又給他泡了一杯茶水。

顧婉容並不在，她去上學還沒有回來。

顧季梁見丫鬟們有些不自在地給他添茶添水，他才意識到自己今天來得非常唐突。到顧婉容的院子，他沒有父親來看女兒的感覺，反而有一種會友的心情，父親去見女兒，是不會有他這種局促的感覺的，為了緩解這種感覺，他不由轉頭打量顧婉容的大廳。

鐵力木祥雲几上面放着青花梅枝花觚，裏面插着幾枝幽姿淑態的西府海棠，胭脂色的花朵嫵媚動人，給整個大廳染上勃勃生機。

突然外面有清脆的笑聲傳了進來，顧季梁連忙收回目光，轉頭看向門外。

屋外正是晴天，陽光明媚，打在顧婉容白皙如玉的臉龐上，好似她的肌膚是透明的一般，她臉上掛着開心的笑容，嘴角上揚，臉上的酒渦嫵媚又可愛，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情，她笑得很開心。

顧季梁見她跟妻子越來越像，又是欣慰又是難過，不知不覺之間，他與英娘的女兒居然都長這麽大了，他錯過了女兒稚齡的那幾年，他不曾教女兒說話，不曾扶着她走路，他不知道她喜歡吃什麽，他甚至還沒有聽她叫自己一聲「父親」……

顧季梁沉浸在自己的思緒里，同時一眨不眨地盯着顧婉容，只見顧婉容笑得正開懷，剛才給他倒茶水的丫鬟急匆匆走上前並小聲跟她稟報了一句話，她臉上的笑容一頓，眉頭輕輕皺了起來，然後就抬起頭看了過來。

「四老爺來了。」幾乎是下意識的，顧婉容收起剛才的肆意自在，臉上掛着得體的微笑，給顧季梁施了一禮。

而顧婉容從張揚明快到皺眉、再到行禮時的得體大方，都讓顧季梁心頭一痛——他根本不是個合格的父親，女兒在他面前拘束又疏離，還不如在丫鬟面前鬆快。怪不得他的到來會讓丫鬟們那麽吃驚，原來自己竟是個不受歡迎的人。

得知這一事實，顧季梁情感上難以接受，他只覺得尷尬異常，一刻也不想在這裏待下去，「容姐兒，你回來就好，招牌我已經做好了，字也寫好了，我正好有事，先走了。」說完這句話，竟然逃也似地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