V第四章
晏和寫完字便在一邊品茶,等喝完一盞,重嵐便十分有眼色地給他續杯,直到外面有人輕聲報道:「將軍,晚膳已經準備好了,您要用飯了嗎?」
晏和瞧了眼獃獃坐在原處的重嵐,問道:「你餓不餓?」
被他這麼一說,重嵐覺得自己好像餓了很久了,但嘴上還是客氣道:「我不當緊的,大人還餓嗎?」
她小臉白白嫩嫩像只元宵,偏偏說話又是小大人的口吻,客套話說的挺溜,晏和玩味地看了她一眼,對着外面應了聲,立刻有人進來布菜擺飯,擺好了之後忙退了出去。
人變小之後就是不好,她現在還沒桌子高,只能屈辱地想要爬椅子,沒想到那帽椅也甚高,她半道上一腳踩空差點掉了下來,幸好這時候一隻手探過來托住她的臀部,他見她還是上不來,便兩手抄在她腋下把她放在帽椅上。小女孩也沒多少分量,抱在懷裏還軟綿綿的。
重嵐長這麼大頭回被人摸那地方,就算不是自個兒的身子也一樣彆扭,禁不住紅了臉,只能藉著粥碗遮擋。
她不說話便覺得難受,忍不住又開始提問:「大人為什麼在我的屋子裏用膳,沒有旁的地方住了嗎?」
晏和用溫水浸了浸筷子,跟她說了那麼多有的沒的竟也沒有不耐,仍是悠悠道:「你們家有沒有別的地方住,你怎麼反倒來問我?」他說完瞧了眼麵皮緊繃的重嵐:「前天把城奪下來,一時沒找着住的地方,便乾脆在你們何府安頓幾天。」
重嵐聽他說完才明白過來,何家的宅子都給燒的不成樣子,就這座主宅還能住人,她只剩了半條命,這又是大冬天的,總不可能在漏風的房子裏睡,以晏和的身份當然也不可能住下人的房子,兩人便都住進了主宅。
她正要繼續發問,就聽見門外一聲通報:「大人,何府妾室白氏想要見一見何家小姐,您看…?」
重嵐怔了半晌才反應過來這位妾室白氏是誰,正要擺手,那邊晏和就已經吩咐:「讓她進來。」他說完就轉出外間看公文了。
白姨娘今天和在管道上那副神憎鬼厭的樣子大相逕庭,一見她便直奔過來,在她身前定定地瞧了一時,哀哀流下淚,半彎下腰想把她摟在懷裏,聲調拉長,拖拽出一片哭腔:「大姐兒…都是我沒用,讓你受苦了。」
重嵐一言不發地避開,默不作聲地打量着她,她當初在官道上的表現誰都瞧着了,如今這又唱的是哪出?
白姨娘給她打量的有些發毛,輕聲道:「小姐這般看着我做什麼?難道是不認識我了嗎?」
重嵐問道:「你有什麼事兒?」
白姨娘又紅了眼眶,抬手把她從頭撫到腳,瞧着倒像是她親生的閨女:「老爺如今已經去了,夫人臨死前只擔心小姐,便特意叮囑我,在她身後要好好照顧你,這幾日一直沒見着小姐,我心裏擔心得緊,特地來瞧瞧小姐身子如何了。」
重嵐眨了眨眼,對她的來意隱有所悟:「可是娘拜託將軍了,要找一戶妥帖人家來收養我…」
白姨娘麵皮子一緊,忙道:「別人家哪有咱們自己家住得好呢?咱們把何府重新修一修,仍舊快快活活地住在自己家裏不好嗎?」
重嵐哦了聲,心裏差不多瞭然了,如今何家就剩下何蘭蘭一個,她一個小女孩當然不可能自己拿着何家遺產,當然是誰收養她便能得了那些錢,白姨娘要是養了重嵐,雖然她是妾室的名頭,但在何府兩個主子已死,正頭主子還年幼的情況下,只要何府名義上還在一天,她是個妾室也能橫着走。
白姨娘見她不吃軟的,便沉了沉臉,把話說重了些:「我曉得姐兒瞧不上我,但咱們到底是一個府上的,害了你對我有什麼好處?晏將軍要是選了別的何家親眷,都不是一家人,他們如何會真心對姐兒好?」她說完又柔聲道:「姐兒去跟將軍說,說你還想留在何府,到時候我來照管你,你也不用跟別人過受閑氣。」
重嵐瞧了她一眼,不得不說這人說話還是有些道理的,但何家其他親戚未必可信,她這個姨娘就更不可信了,她偏了偏頭:「那日在官道上死了好些人,連我娘都去了,為什麼獨獨你沒事兒?」
白姨娘面色微變,那日韃子官兵里有個官兵見她頗有些姿色,這才沒殺了她,她也一味地媚好逢迎,後來才得救。她勉強笑道:「姐兒問這個做什麼,我當時藏在一處山縫裏,韃子沒有發現。」
重嵐哦了聲:「你既然藏在了山縫裏,難道我娘是特意跑到山縫裏去找你,囑託你讓你照管我的事兒?」
白姨娘暗地裏咬了咬銀牙,她本以為小孩子好騙,隨意嚇唬幾句就能成事,沒想到她三兩下就給她拿住話柄。她深吸一口氣道:「我一心為姐兒籌謀,沒想到姐兒竟這般懷疑我,萬一你落到哪個狠毒的親戚手裏,只拿你的錢不管你的死活,老爺夫人在地下也難安啊!「何蘭蘭一直和她不對付,常在老爺面前數落她,她前些日子想給她個教訓,便趁沒人的時候把她推落到湖水裏,沒想到這小喪門星竟然一命嗚呼了,更沒想到她死了之後還能活過來,比原來更招人厭了。
她看着白姨娘的臉色,把粥碗推到一邊,也懶得再跟她糾纏,直言道:「你以往是個什麼樣子也不必我多言,況且只聽說過讓正室撫養庶齣子女,還沒聽說過讓姨娘撫養嫡出孩子的呢,你一個妾室,再怎麼說也不過是半奴,最多算是伺候主子,怎麼能用照管二字呢?」
何家是幾年前才發跡的武將人家,不像文人家規矩嚴謹,她在何府素來受寵,就連正頭夫人都得給她幾分顏面,哪裏被這般當面罵成奴才,一時之間臉色發青:「姐兒何必說的如此難聽,我是瞧在老爺的份上,真心想幫你的。你萬一落到那心腸狠毒之人手裏,不光拿了老爺夫人的銀錢,還不管你的死活,那時候才叫凄慘呢!」
不過一個沒了爹娘的丫頭片子罷了,還不趕緊伏低做小,真以為是原來千嬌萬寵的何府小姐啊!
這話透着威脅,重嵐怕她真急了給自己一下,正好晏和打起帘子走了進來,她跳下椅子蹬蹬蹬躲到他身後,低着頭用腳挫了挫地面,語調委屈:「姨娘,我這裏真的沒有錢,我娘把錢都給大人了,你要是想要,就問問他吧。」
白姨娘大急:「姐兒這是什麼話!我幾時問你要過錢了?!」雖然她的目地是要錢沒錯,但她也沒傻到直接說出來啊!
重嵐幽幽地看了她一眼,垂頭道:「姨娘說沒便沒有吧。」
以往何蘭蘭跟趙氏一樣是個潑辣脾氣,怎麼從棺材裏爬起來一回手段這般精細了,白姨娘在人前從來不落把柄的,張了嘴立時就要反駁。
晏和用手指輕敲了敲桌案,仍是喜怒不形於色的模樣,立時有人進來把白姨娘叉了出去敲板子,他做完這事兒之後也不言語,只是低頭似笑非笑地瞧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