V第一章

V第一章

【正文開始】

蘇妤回宮的時候已是傍晚,更衣后匆匆去長秋宮昏定,回到德容殿後便是一語不發地坐着。蘇澈想讓她為自己的將來求個保證,她也並非沒想過。如今卻忍不住地去想……能否為家裏求個出路?

自不是指加官進爵。

如是可以,她想求皇帝讓她父親辭官養老,但皇帝興許會同意,父親卻是斷不會答應的。

嘆息搖頭。父親究竟是做了多少教人忍不得的事,連弟弟都無奈成這般。

這日晚,皇帝再往綺黎宮去的時候,就連御前隨行的宮人都以為是要去閔才人的淑哲齋,皇帝卻是連個彎都沒拐地就徑直進了德容殿。

「陛下大安。」蘇妤如常一拜,皇帝如常一扶,與她柔荑一觸卻皺了眉:「手這麼涼?」端詳她片刻又道,「怎麼了?蘇澈情況不好?」

「沒有……蘇澈很好。」蘇妤抿了抿唇,目光落在他握着她的那隻手上,虎口處兩排印跡仍很清晰,是她夢魘的「罪證」。

蘇妤用手指輕碰了一碰,這細小的動作弄得皇帝一笑:「魂不守舍的,到底出什麼事了,跟朕說說。」

「諾。」蘇妤沉靜一福,隨着皇帝一併進了寢殿去。相對而坐,蘇妤的視線還是落在他手上的傷痕上移不開。

賀蘭子珩被她看得直不自在,輕咳一聲用袖口遮了手:「看什麼看?早無事了,還怕朕秋後算賬么?」

「不是。」蘇妤喃喃道,咬了咬牙,慢吞吞地說,「那次……臣妾是被夢魘住了。」

皇帝笑點頭:「朕知道。」看了看她戰戰兢兢地神色又說,「也沒怪過你啊。」

蘇妤抬起頭望向皇帝,目光顯得很有些空洞,無甚神采地問他:「陛下……您知道臣妾夢到什麼了么?」

皇帝微怔。自是不知道,他連問都沒敢問過她,只怕她再想一遍會恐懼更多。加之連御醫也診不出個所以然,他只覺不管她夢到了什麼,一時都不要再提為好。

不成想她會自己提起。賀蘭子珩靜了會兒,才問她:「夢到什麼了?」

「臣妾夢到蘇家沒了……父親和弟弟都……」蘇妤止了音,低了低頭又道,「臣妾就覺得自己眼睜睜地看着,看着他們斷氣……」

這話她是沒同皇帝說過,賀蘭子珩卻也猜到一些。那日她夢魘中慌亂地求他別殺他們、次日亦是問他對她好是不是為了除蘇家。輕一點頭,皇帝道:「大抵猜到了些。但朕也跟你說過,朕不會動他們。」

「陛下……」蘇妤很是踟躕。那些夢不知能不能同他說,只怕自己說了,他會覺得她是個妖怪,一個能看到還未發生的事的妖怪。一番斟酌,蘇妤輕輕道:「陛下……臣妾想為蘇家一爭。」

「一爭?」賀蘭子珩聽得有些錯愕,她明知他容不下蘇家,難不成竟是要直言和他下戰書么。見其眉目間有淡淡的掙扎,似乎又不像是,一笑問她,「爭什麼?」

「臣妾若是想試着讓蘇家退隱朝堂,陛下可會給臣妾這個機會么?」她企盼地望着皇帝,咬了咬嘴唇又道,「還是……陛下覺得……蘇家的罪已大到必要夷三族?」

夷三族。賀蘭子珩不自禁地一窒息,這是蘇家在他上一世時的收梢。三族之內,只有在宮中為妃的蘇妤活着。

「阿妤你不必……」賀蘭子珩有些驚疑地打量着她,「朕說過不會動他們便是不會。」

「臣妾不是信不過陛下。」蘇妤悵然喟嘆,「可父親……陛下肯饒他,他也未必肯死心。若當真有朝一日犯下滔天的大罪,陛下您還能饒他么?」

這話頗有些尖銳,卻也在情在理。總是皇帝,也總有些事不能一手做主。如若當真是滔天罪行,縱是他想饒,朝臣也未必會許。

「隨你吧。」皇帝亦有一嘆,遂又笑說,「不過你父親可不好勸,你如是能勸得他辭官……朕從前還真是小看你了。」

「慢慢來吧。」蘇妤頜首淺笑。她也暫不知能做些什麼,只是就算有半分機會也要試一試。默了一默,蘇妤又道,「陛下,可否……不要讓蘇澈在禁軍都尉府做事了?」

皇帝輕怔,旋即瞭然道:「可以。這次的事朕也沒想到,改日着人給他尋個閑職便是。」

「臣妾不是擔心他再出意外。」蘇妤語中微頓,「臣妾是想他離錦都遠些、離蘇家遠些……」

離蘇家遠些,那麼如若有朝一日家中落罪,他的牽涉便也會少一些。就像是他同她說的,自己在宮裏什麼都不要打聽,蘇家的事她知道得愈少愈好。

皇帝若有所思地睇着她,須臾方是輕笑道:「你倒是什麼都敢說,也不怕朕治你後宮干政之罪。罷了,如此倒是方便,尋個機會讓沈曄把他差出去就是。」

「多謝陛下。」蘇妤俯身,恭肅一拜。皇帝伸手一扶她,思量着又凝視她片刻,終是問道:「擔心得這麼多,只是因為那場夢么?去見了蘇澈一面,他跟你說什麼了?」

蘇妤暗驚未言,皇帝又道:「是不是跟你說了,朕去問過他你有什麼舊疾沒有?」

「陛下。」蘇妤迅速思索一番,遂即答道,「是臣妾聽說陛下去過一趟,才非要追問他原因。」

「哦,朕的行蹤你這麼清楚,派人盯着朕來着?」皇帝的聲音淡淡的,毫無波瀾。蘇妤心中一安,不吭聲算是默認。就知他會這麼想,總也好過他問罪蘇澈。

皇帝瞅着她,十分清楚她又安得什麼心思,總覺近來和蘇妤的交談越發地像一場博弈。互相猜着對方的心思,猜對方會走哪一步。

不過在這樣的博弈里,蘇妤想贏上一兩場實在太難了,因為皇帝鮮少按常理走棋。

一聲輕笑:「你就這麼不怕死?」

「……怕。」蘇妤倒是答得老實。低頭靜思片刻,猶豫着問他,「如是臣妾當真得過什麼惡疾,陛下您……」

她忽然很想問,若她真有惡疾,他會不會廢了她。畢竟,就算她還是正妻,「有惡疾」也是犯了七出之條了,何況現在只是妾室。

話語被咬在口中,無論怎麼問都不合宜。少頃,蘇妤淡淡續言道:「如是臣妾當真有惡疾,陛下您就當這些話都是臣妾的遺言吧,求陛下給蘇家一條生路。」

「嗯……」賀蘭子珩想說「你便是有惡疾也並非絕症」,這他比她更清楚。上一世她活得比他還要久些,根本不必擔心這個時候被什麼惡疾取了性命。他去打聽,也只是不想她總受夢魘驚擾,想尋個法子能對症下藥地醫治罷了。

淡笑着看着她,皇帝斟酌着,緩言道:「那些事朕會安排,你別瞎想,幾場噩夢罷了,算得什麼惡疾?」

很快給蘇澈安排了合適的差使,調到北邊的映陽去,具體是做什麼蘇妤不便多問,總之離錦都、離蘇家都很遠了。

蘇妤矛盾許久還是覺得難以割捨,總覺無論如何都該去和蘇澈道個別,終於和皇帝提了要求,皇帝斜了她一眼:「去就是了。」

仍是一輛馬車悄悄出宮,在沈府門口停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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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鍋娘娘 卷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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