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一 病秧子
冬天是寒冷的，蒼月山的冬天更加的寒冷，皚皚白雪覆蓋萬里，呼嘯的大風一起，連綿起伏的山巒上，縱橫交錯的低谷里，沉寂的積雪被捲起，在天地間形成一道道長長的白色飛龍，肆意浩蕩。
遇到這樣的鬼天氣生活在這裏的獵手只能乖乖待在家裏，冬天，是一年中最難熬的一段時光，只要風雪一來持續四五天或十幾天，那是很正常的，有時候甚至會持續更久。
進山的路被大雪封堵，獵手們就進不了山，進不了山就打不了獵物，沒了獵物生活就變的艱難，不過生活在這裏的人們有他們生存下來的方式。
天空中奔雲滾滾，濃重的灰色蔓延，瞬間遮住了無邊的天際，片片潔白的雪花悠悠洒洒，萬里之內一片蒼茫，就在這雪花悠揚的白色世界裏，一位十四五歲的少年端立雪中。
翻毛的暖帽遮住了少年的眉頭，露出一雙黝黑明亮的眼睛，他凝視着山的深處，目光中帶着期待，還有些許落寞，一張臉蛋早已凍的通紅，就像秋天裏熟透了的蘋果。
雖然他穿着厚厚的皮襖，可身體還是顯得有些單薄，不知道他何時來到這裏，此刻皮襖上已掛滿了細小的冰針，雙腳也深陷雪中，他就那樣站着一動不動，任由寒風肆虐整個人彷如一座雕像，完全融入了白色的風雪世界中。
離他不遠的地方有一座人字形茅草屋，凸起的煙囪中青煙裊裊。
茅草屋上有一扇窗戶，用一根木棍支撐起來，半開着，裏面坐着一位白髮蒼蒼的老人，老人的額頭爬滿了皺紋，一雙深邃的眼睛透着歲月的滄桑，他穿着一件寬大的灰色袍衣，背靠在椅子上斜着眼看着外面的少年。
“堅持了三個月了吧，每日都是如此，這孩子還真是毅力過人，怪可憐的，哎……”老人嘆了口氣后就站起了身，邁步的瞬間順手從土爐的檯子上拿了一塊烤熟了的肉慢悠悠的走出了草屋。
“長青，時候不早了，快回家去吧！”老人來到了少年的身前，遞上了手中的肉。
少年看眼天際，山天相接，光線早已暗淡，夜晚很快要來臨了，他沒有說話只是默默的伸手接過了老人手中的肉，然後轉身，走出幾步忽然又停了下來，回過頭用手推了推遮住眉頭的大暖帽，看着老人很認真的說了聲‘謝謝’。
老人笑着揮了揮手，和藹的道：“回去吧，些許你父母明天就出山了呢！”
“知道了白爺爺，明日裏我會等到他們的。”少年憨憨一笑，轉頭邁開了步子，心中有了希望心情也就好了，但他不知道這句話他對老人說了已有多少次了。
寒風凜冽，雪漸漸大了，少年一步一步走出，再也沒有停留，地上留下一串串長長的腳印，少年孤獨的走在風雪中，身影漸漸遠去，天地寂寥。
“兩天一小下，三天一大下，冬日持續的降雪就要來臨了吧，大雪封山之前他的父母還能回得來嗎？”
老人嘀咕着一個跨步就進了茅草屋，幾丈的距離就只這麼一個跨步，着實讓人驚嘆。
片刻后少年到了一座村落的前方，成排的茅草屋錯落有致，大部分的煙囪中有青煙冒出，村落的人們開始做晚飯了，少年來到村口停下了腳步，抬頭看向村口碧綠如洗的雪松，兀自發起了呆。
方圓幾百里甚至是整個蒼月山就唯獨這麼一棵雪松，雪松樹粗壯高大，樹身足要十個成年人才能合抱，遮天蔽日的枝幹四通八達，碧綠的松針如剛錐般堅挺有力，如此大雪紛飛雪松樹的枝幹上卻幾乎沒有雪花積留，依舊翠綠如常與此刻的天地格格不入。
也正是因為有了這棵雪松樹才有了這個村落，少年也有了自己的名字——古長青。
母親希望他能夠和村落的雪松樹一樣萬年長青，永遠健康。
村落里有犬吠之聲傳來，古長青這才回過了神，他來到雪松樹下閉上了眼睛，曾經多少個傍晚他和母親一起坐在樹下等待外出狩獵的父親歸來，那個時候母親常常給他講述一些關於雪松樹的傳說。
千年前有一批流浪的修士來到這裏，看到了雪松樹就此駐足，他們準備在雪松樹下生火烤肉，然後把火燒旺睡個暖覺，可是當他們拿出刀砍伐雪松樹枝椏的時候驚奇的一幕發生了，他們手中鋒利的刀刃居然砍不斷雪松樹的枝椏。
就是一根手指粗細的枝椏也砍不斷，一刀上去一道痕，不管力量多大當刀刃抬起的時候留下的痕迹也會隨之消失，如此試了幾次都是同一種情況，流浪的修士震驚了。
很快修士們從震驚中恢復過來，意識到他們遇到了天大的寶貝。
於是這一批流浪的修士就暫住在了這裏，他們準備好好研究研究雪松樹，想找出雪松樹如此神奇的秘密，可是一轉眼百年過去流浪的修士死了一個又一個對於雪松樹的神奇他們還是沒有一點頭緒。
到了後來就有了如今的這個村落，村落里大部分的村民都是那一批流浪修士的後代，不過現在人們已經不再好奇雪松樹的神奇，而是將她視為村落的守護神樹，也是蒼月山的守護神樹。
村落的人們不允許任何人褻瀆雪松樹，每到大雪即將要封山的時候村落的人們還要舉行一次大的祭祀，對雪松樹虔誠的跪拜，祈禱雪松樹保佑村落的人們健健康康平平安安。
古長青靜靜的站了一會，雙手抱到胸前，誠心的祈禱，希望爹媽明日能夠平安歸來，他相信雪松樹能夠聽到他虔誠的祈禱，也能夠保佑爹媽平安歸來。
村落最邊緣，雪松樹斜對面的不遠處有三間茅草屋，彼此緊密地靠在一起構成了一個三角形，茅草屋的周圍用木柵欄圍了一圈，院落里有一桿搭起的橫木，用來晾曬東西，這裏就是古長青的家。
祈禱完后古長青進了家門，看着空落落的院子，沒有燈火閃爍的草屋，古長青呆了那麼一瞬，孤獨再次爬上他的心頭，他從來沒有想過有一天爹媽離開自己，他會怎樣，直到現在他才知道不該想的事情他應該要想了，他已經不小了。
村落里到了他這個年紀的孩子都已經開始進山打獵了，而他目前為止還沒有進過一次山，他一直在父母的庇護下生活，不是他不想和其他孩子一樣，而是他不能……
古長青一邊想着一邊走進中間的屋子，屋中幽幽暗暗，他也不點燈過去坐到一張長凳上，拿出老人給的烤肉一口一口的慢慢吃起來。
“一個人回來的，古都（du）和他的婆娘回不來了吧！”
古長青走進屋子后他家對面不遠處的茅草屋中走出兩人，兩人中一人頭戴包頭巾，皮膚黝黑，年紀不過四十，另一人是個絡腮鬍子，也是四十齣頭的樣子。
看着無燈光亮起的古長青家院，絡腮鬍子說了一句。
包頭巾男子道：“明日就要舉行祭祀了，古都不回來獵神的位置就應該讓出來，這個位置讓他一個外人占的夠久了。”
絡腮鬍子道：“村落的人們能不能熬過大雪封山的一段日子最後一次狩獵是關鍵，沒有獵神的帶頭可是不行的，但是你確定你能夠順利過關成為村落的新一任獵神嗎？”
包頭巾男子傲然道：“千斤石我可是能夠輕而易舉的舉起來，目前村落里除了古都和我還沒有第三個人能夠舉起千斤石，古都不回來獵神的位置不是我的還能是誰的？”
絡腮鬍子道：“按照村落的規矩上一任獵神的兒子有資格接任獵神的位置，他若是舉不起千斤石，也拉不開獵魔弓其他人才有資格角逐。”
包頭巾男子啞然失笑道：“就他？古長青嗎？一個整天泡在葯桶里的病秧子？他能夠舉得起千斤石？恐怕就是雪松樹下祭祀用的百斤桌他也抬不起來，更何況是千斤石？”
絡腮鬍子道：“我只是怕出岔子，古都這個人可不簡單。”
包頭巾男子冷笑道：“已經過去七個月了，古都也許在山裏發生了意外死了吧，不然他的妻子沈芝為何將兒子孤零零地一個留在家裏，獨自進山尋夫？”
絡腮鬍子道：“萬一這個古長青能夠拉開獵魔弓呢？”
包頭巾男子冷笑道：“一個乳臭未乾的毛小子？嗬……他的父母雖然修為不錯，這小子即便能得他們的指點可是就憑他的身體狀態又能有什麼修為？”
絡腮鬍子道：“據我聽說當時古都拉開獵魔弓時老祭司說他是個普通人的，所以能不能拉開獵魔弓與修為高低並沒有直接關係的。”
包頭巾男子斜看了眼絡腮鬍子道：“你錯了，古都來村落時修為深不可測，村落里的修士沒有一人能夠看穿他的修為，所以老祭司才故意那樣說的。”
“當然，老祭司這樣說還有另外一個原因，他讓大家誤以為普通的獵手也有希望拉開獵魔弓，已好給村落的後輩們留下希望，希望日後村落里能夠出現像古都一樣的人物，不至於祖上留下的這件寶物被埋沒，這是一種激勵。”
絡腮鬍子意外的道：“一種激勵？就因為這個？”
包頭巾男子嘆一口氣道：“在古都沒來村落之前獵魔弓沉寂了上百年，村落里沒有一人能夠拉的開它，也是在這百年村落的人們過的最為艱難，尤其是大雪封山後的一段時光，村落始終保持在三十來戶人口，不接受外來人的原因也是因為此。”
絡腮鬍子一笑道：“如此說來我能留在村落還得感謝古都的存在了？”
“你？”包頭巾男子似開玩笑的道：“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也許老祭司當時知道命數不長了想多積些德好在那一世謀個好去處才亂髮善心收留了你吧！”
絡腮鬍子好笑的搖搖頭道：“古長青這小子咱們就不管了？”
包頭巾男子道：“一點威脅都沒有管他作甚？”
絡腮鬍子仰頭一笑道：“那今夜言謀要和梁兄好好痛飲一番了。”
包頭巾男子名為梁松波，絡腮鬍子是言三斤，二人同是村落里一等一的獵手，也是村落里修為能與祭司一較高下的獵手之一，不過言三斤是外來戶，來村落也就十來年的時間。
梁松波看了眼言三斤，擺手道：“剛才我們已經喝了不少，今夜不易再飲，還是等明日舉行完祭祀事情定下來后我們再好好喝上一場，那才過癮。”
夜晚沒有月亮，村落完全陷入了黑暗中，古長青吃完烤肉緩緩站起身，目光掃視了一圈，屋子是黑暗的，他什麼也沒看到，但草屋的陳設他清清楚楚，這一眼掃過所有的東西都在他腦中形成畫面。
在他的右手，牆上掛着一把獵弓和一桿長矛，這是父親狩獵時常用的工具，再過去就是一把鋤頭，這是母親用來採藥的。
在他左手的牆上掛着一張麋鹿的皮子，母親走的時候還沒有完全晾乾，一個月前他才將這張皮子收進屋裏，皮子下面有一個杵窩，是母親用來搗草藥用的，再過去就是裏屋的門，門上掛着一張皮帘子。
古長青摸着黑走進裏屋，目光落在父母床頭上放着的一盞燈上，燈只有巴掌大小，就像被截去一半的沙漏，裏面的燈芯銀白散發著瑩瑩之光，彷如黑夜中的螢火蟲。
別看這燈小，它卻是個寶貝，乃是一盞魂燈，是古長青的父親七個月前留下的。
每一次父親進山時母親都會讓父親點燃魂燈，然後才讓他離開，可惜魂燈只有一盞，母親在三個月前離開的時候沒有可點燃的魂燈，就那樣匆匆走了。
古長青來到床頭輕輕坐下，用手小心的摸了摸魂燈，燈光幽幽，始終保持着瑩瑩的光輝，這也是支撐他能夠堅持等待爹媽歸來的唯一動力，他知道只要魂燈不滅，父母就不會有事，就有回來的一天。
“爹娘，過去這麼長時間了為什麼你們還不回來？我好想你們啊！好想聽娘給我講故事，好想吃爹爹烤的肉……”古長青在心裏默默念叨。
夜深了古長青才起身，他出了房間，雪已經停了，但天空依舊陰雲密佈，古長青深吸口氣壯着膽子走進旁邊的草屋，這是他的房間，七歲那年自己就有了茅草屋，是爹爹專門為他建造的，比起父母的棲居之所這間草屋還要大上一點。
古長青進了屋子摸黑點燃了油燈，燈光亮起古長青坐到了床頭，正對面是父親為他做的櫥櫃，裏面掛滿了大大小小的皮襖，從牙牙學語到現在，每一件他穿過的衣服都保留了下來。
母親心靈手巧，古長青的每一件衣服都是母親親手縫製的。
古長青的目光從一件件大大小小的皮襖上緩緩掃過，最終落到角落裏放着的一個大木桶上，兀自發起呆來，腦中憶起了過往。
打從他記事起他就被父母泡在葯桶里，因此村落的孩子經常笑話他是個病秧子，那時候的他恨透了房間裏的大木桶，也討厭藥草的味道，可是因為他體弱一天不泡葯他的身體就會發虛氣喘的不行。
這樣一泡就是十幾年，在這十幾年的時間裏，他泡葯時母親總會坐在一邊教他讀書寫字，教他如何修行練功，一年前他不負母親的期望，眉心開出一瓣蓮，成為了一境蓮花修士。
入了修士的門就有希望跨入道門成為一名真正的修道者。
眉心蓮開三瓣，道門近在咫尺，一經融合鬼怪顯，仙途自此為爾開。
這是多少年來修行一途流行的幾句順口溜，只要眉心能開出三瓣蓮花就有望跨入道門，三瓣蓮花融合歸一也就是跨入了道門，體內會形成道元，擁有元力，也即法力，擁有了法力就可以開法眼看清世間的妖魔鬼怪。
跨入道元的修士才算得上是一名真真的修道者，才有成仙的希望。
看着角落裏安放的大木桶，古長青頭一次覺得不那麼討厭了，相反他更想大木桶還和以前一樣擺放在房間的中間，那樣自己就可以泡在裏面，母親就會陪着他，給他講故事，給他排難解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