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薛靜姝步入涼亭,在鋪了錦墊的石凳上坐下,看着皇帝,「陛下怎麽會在此處?」
皇帝說:「曼曼昨日要我獨自在寢宮反省,不許踏入煙波送爽殿,我今日在這裏等候,不算違背了曼曼的話,是不是?」
「陛下說的不錯,」薛靜姝點了點頭,卻又問道:「陛下已經處理完朝政了?」
皇帝說:「曼曼莫要擔心,不會耽誤正事。曼曼今日覺得如何?早膳用了多少?昨夜睡得可安穩?」
薛靜姝點點頭,「一切都好,多謝陛下惦記。」
皇帝看着她,薛靜姝也靜靜的回視他,兩人都不說話。
過了一會兒,皇帝先開口,「曼曼就算要罰我,也該給我個期限,不知什麽時候才肯寬恕我?」
薛靜姝想了想,問皇帝:「那些話本,陛下看了多久?」
皇帝謹慎問道:「曼曼指的是昨日書架上那些?」
薛靜姝並未多想,點頭道:「不錯。」
皇帝暗暗鬆了口氣,之前那些話本已經被他燒掉了,書架上那些是來了夏宮之後才置辦的,而真正到他手上不過四五日,他照實說道:「五日。」
薛靜姝說:「那便請陛下反省五日,五日之後,一切照常。」
皇帝試圖讓她通融一些,「平日裏,可否允我去曼曼宮中陪你用膳?」
薛靜姝堅定地搖了搖頭,她知道,若讓皇帝入了她宮裏,被他軟磨硬泡一番,自己說不定就堅守不住了。
這一次,得讓皇帝留個深刻的印象,不然每次與他置氣,最後都不了了之,恐怕皇帝會越發不在意。
皇帝無奈,只得又問:「那若在花園中偶遇,應當不算犯規?」
薛靜姝看了他一眼,輕笑道:「只要陛下別因此耽誤了朝政,否則,罪加一等。」
皇帝配合地拱了拱手,「是,謹遵娘娘懿旨。」
此後四五日,薛靜姝在花園中任意一個位置都有可能與皇帝偶遇,不過皇帝好歹還有些分寸,每日裏只遇那麽一次,不然,皇后又該說他荒廢朝政了。
這幾日裏,皇帝都不曾踏入煙波送爽殿一步,這個消息在夏宮內外乃至整個京城都掀起軒然大波。
所有人都在心裏想,皇后這一回怕是失寵了,皇帝如今還願意見她,多半是因她肚子裏還懷了龍種,否則怎麽解釋這幾日皇帝一步都不願踏入皇后寢宮?
有人在着急,在擔憂,但更多的人是在欣喜雀躍。
自二月份入宮,足足霸佔了皇帝數月之久的皇后,終於失寵了!
那些等待的人,總算看到了一絲曙光。
這一日上午,薛靜姝如往常一般,處理完宮中一些瑣事之後,準備小睡一會兒,卻有宮人來傳話,承恩公府五姑娘求見,薛靜姝讓人傳她進來。
薛靜婉似乎是一路趕來的,臉上熱得通紅,額頭掛着汗珠,頭髮也有几絲凌亂。
薛靜姝叫人端水來給她凈面,又重新梳了髮髻,一切收拾妥當之後才坐定說話。
薛靜婉一口氣喝完一杯酸梅湯,抬頭見三姊姊直直看着自己,才覺得有幾分不好意思,抹了抹嘴角,小聲說道:「早上帶的水很快就喝完了,一路又沒有遇上店家,所以……」
薛靜姝笑了笑,叫宮人又給她端了一杯,說:「慢慢喝,別嗆到了。這樣熱的天,你怎麽跑這麽遠?」
薛靜婉原本端着第二杯酸梅湯小口小口地喝着,聽見這話,動作停了一下,抬頭看了看她,小心翼翼道:「三姊姊,最近你和皇上是不是……」
薛靜姝微微挑了挑眉頭,「怎麽?你在京中聽說了什麽?」
她知道宮裏有人在傳她與皇帝不和睦的消息,卻不知外頭到底傳成了什麽樣子,能讓薛靜婉在這種天氣里,匆匆趕了幾十里路來見她。
薛靜婉咬着唇,似乎是顧慮她的心情,遲疑着不願意說。
薛靜姝道:「我人在宮中,外頭的消息一點都聽不見,你若再不和我說,我都不知還能夠從哪裏得知了。」
薛靜婉這才咬了咬牙,道:「京城裏都在傳陛下不喜歡三姊姊了,所以這些日子才一直不曾留宿姊姊宮裏,還說、還說……陛下馬上就要選新人進宮了,等有了新人,三姊姊更會受冷落。」
薛靜姝聽了倒沒什麽反應,因為她知道這些不過都是別人憑空臆想,與事實沒有任何相符之處。
薛靜婉看她毫無反應,以為被自己說中了傷心事,眼眶頓時紅了起來,哽咽道:「三姊姊,你別難過……娘要我來勸勸你,讓你想想法子挽回陛下的心,可是我覺得,陛下不喜歡你就不喜歡,咱們也不喜歡他了,好不好?才不要去求他,三姊姊才不要去求別人的喜歡。」
薛靜姝略微驚訝的看着她,既感動於她為自己的不平,可看她通紅的眼眶,又覺得有些好笑。
她站起身,慢慢走到薛靜婉面前,用帕子給她擦了眼淚,笑着說道:「傻姑娘,你哭什麽?」
「嗚嗚嗚嗚……」薛靜婉乾脆哭出了聲,「三姊姊,你別難過……」
薛靜姝哭笑不得,哄了半天才把她哄好,「外面那些都是別人瞎傳的,我和陛下好着呢,這些日子,是我不讓他來我宮裏,要他獨自反省,不是外人說的那樣。」
薛靜婉抽泣着打了個嗝,淚眼汪汪道:「真的嗎?」
薛靜姝反問她,「我什麽時候騙過你?倒是你,再過兩個月就要出嫁的人了,還說哭鼻子就哭鼻子,比六妹妹還孩子氣,當心六妹妹和七妹妹知道了笑話。」
薛靜婉不好意思地低下頭,擦乾凈淚珠子,又抬起來確認道:「三姊姊,你真的沒騙我,陛下真的沒有不喜歡你嗎?」
薛靜姝又緩緩坐回自己位子上,道:「沒騙你,你要是不信,一會兒午膳,我去把陛下請來,你當面問問他。」
薛靜婉連忙搖頭,「不用了,不用了,我信了。」
薛靜姝好笑道:「瞧把你嚇的,不知道的人還以為陛下是什麽洪水猛獸呢。」
薛靜婉小聲嘀咕,「陛下不是洪水猛獸,可是看着比洪水猛獸還嚇人,那麽冷冷的一張臉,也就三姊姊不怕。」
薛靜姝聽了微微一愣。不久之前,她也是與薛靜婉一樣的想法,覺得皇帝那張臉,看着又冷又威嚴,又不近人情。
可不知什麽時候起,她已經能夠肆意的和皇帝說笑,甚至還敢燒他的話本,將他阻攔在宮殿之外。這些事,若是初入宮的時候,她是想都不敢想的。
薛靜婉又說:「娘聽了這些消息,着急得很,本來她是要和我一起來的,可是昨日大伯母和四姊姊說了些風涼話,說三姊姊失寵了,以後爹做不做得成承恩公還是個問題。娘氣不過,正好天氣又熱,她就中暑了,今日只能在家裏休息,這才讓我一個人來。」
薛靜姝微微皺眉,問道:「母親的身體怎麽樣了?」
「大夫說沒有什麽大礙,休息兩日就好了。」
薛靜姝點了點頭。她記得小時候大房二房之間的摩擦就不斷,可秦氏從來都是淡然處之的,怎麽如今年紀大了,氣性反倒也跟着大起來?
那些跳樑小丑,左右也鬧騰不出什麽,更何況大房如今是完完全全失勢了,也就只能嘴上說一兩句酸話而已,隨他們去就是,別把他們的話放在心上,別因此有任何不愉快的舉動,才是對他們最好的反擊,何必為了他們把自己氣到病倒了。
還是說,因為如今與從前的地位變化,讓秦氏的心境也發生了改變,聽不得一句不好的話?
薛靜姝暗暗搖了搖頭,將這些事拋到一旁。
時間臨近中午,薛靜姝留薛靜婉下來用膳,可薛靜婉連連推脫,生怕一會兒便跟皇帝撞上,怎麽也不肯,這就起身準備回京。
薛靜姝只好下令,讓人給她備一架更大的馬車,馬車上放了冰,還有兩個食盒、兩個水囊,讓她不至於在路上熱了或是餓了。
送走薛靜婉,便有宮人上前請示是否要傳膳,薛靜姝派了個小內監去外廷,請皇帝過來共進午膳。
這些日子,雖說兩人每日都在花園見面,可說到底還是她冷落了皇帝,即便這一切可以說是皇帝咎由自取,但是,該軟和的時候,她不介意主動軟和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