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薛靜姝搖搖頭,說:「張太醫還未將各類禁忌呈上來,請陛下先忍一忍吧。」
皇帝自覺已經忍了好幾天了,今天又高興,有點不能忍。
他翻身而起,披上外衣步出內殿,讓德祿立刻去把張之穹叫來。
他要當著皇后的面問一問張之穹,好將皇后的歪理反駁回去,否則以後十個月都不能碰皇后,他得忍成什麽樣子?!
張太醫今夜當值,就在宮內,半夜裏被人請來,又叫皇帝的問題問得冷汗直冒,好不容易得以退下,腿已經軟了。
他走後,皇帝獨自坐在外殿,許久沒說話。
德祿輕手輕腳地上前,小聲請示道:「陛下,是否該安置了?」
皇帝緩緩的轉過眼珠子,一動不動的盯着他。
德祿被他看得脊背發涼,低頭反省自己是否哪裏說錯了。
皇帝幽幽地嘆了口氣,竟十分的惆悵迷茫。
德祿跟在皇帝身邊十餘年,見過他內斂克制的隱忍,也見過他殺伐果斷的冷酷,何時曾見過他如深宮怨婦般的幽怨?他雖然站在那兒不曾動,可是小腿肚已經驚悚地在打顫了。
皇帝自言自語,「婦人之事,怎麽似乎比安邦治國還難些?」
德祿聽出他並非在問自己,因此只是低低垂着頭。
皇帝又長長的嘆了口氣。
德祿心中暗暗叫苦,難道今夜就要這樣心驚膽戰的陪陛下站一宿嗎?不知他這條老命,能否見到明日的晨光?他正想着,就聽內殿裏傳來娘娘輕柔的嗓音——
「陛下怎麽還不安置?」
皇帝立刻不嘆氣了,站起來進了內殿。
德祿鬆了好大一口氣,掏出帕子擦了擦額頭上的冷汗。
多虧了有娘娘呀!他再一次認識到,這世上除了娘娘,恐怕再沒有能克陛下之人了。
薛靜姝倚靠在床頭,掀開床帳往外看,昏黃的燭光映照在她身上,暈出一個朦朧柔和的光影。
皇帝見了她,心頭那些惆悵煩惱立時都不見了,三個月就三個月吧,反正只是不能與皇後行房事,又不是不能抱着她。
他上前問道:「曼曼怎麽還沒入睡?」
薛靜姝道:「已經醒了一次了。陛下方才出去做什麽?」
皇帝含糊道:「只是突然想起還有一點正事沒處理,現在已經解決了。時辰不早了,曼曼快睡吧。」
他脫下外衣上了床榻,小心地將薛靜姝摟過來靠在自己懷中。
薛靜姝找到一個舒適的位置,很快又睡過去。
皇帝看了她一會兒,又轉頭盯着床頂,三個月啊……
【第四十一章心思單純的表妹】
皇後有孕的事不曾隱瞞,第二日。該知道的人便都知道了,不少夫人遞了牌子進宮,要與皇后道喜。
太皇太后以皇后如今月分尚淺,需要靜養為由,全都反駁了。
薛靜姝得以繼續清靜。
不過,當沈安茜來求見的時候,她還是見了。
僅僅才隔了一日,沈安茜看着就憔悴了許多,面色發白,嘴唇也沒有什麽血色。
她一進來就跪在薛靜姝面前,着急地解釋道:「娘娘,我昨天真的沒有做什麽,請您相信我。」
薛靜姝連忙讓人扶她起來,對於這位沈姑娘,她雖說不上十分的投緣喜歡,可也不曾厭惡。
她雖然心儀皇帝,但從未做什麽出格的、讓人反感的事,薛靜姝自問無法刻意去刁難她,況且,昨天的事確實不是她的錯。
沈安茜坐在綉墩上,眼淚啪嗒啪嗒的往下掉,眼眶微腫,眼角通紅,「昨夜我回到府中,我娘狠狠訓斥了我一頓,讓我今日跪在煙波送爽殿前面給娘娘賠罪。可是我不知娘娘是否要出門,怕擋了您的道,請娘娘給我指個沒人的角落,我在那兒跪着。」
薛靜姝聽了她的話,卻想得比她多。
永平郡主要沈安茜跪在煙波送爽殿前面,恐怕目的不僅僅是為了給她賠禮這樣簡單。
她這殿前人來人往,若讓人瞧見她罰了一個嬌滴滴的小姑娘在那跪着,還不知要怎麽想她,不外乎是皇后仗着自己懷了身孕就蠻橫狠毒、肆意刁難。
再者,她懷了身孕,在別人眼中就不能再伺候皇帝,此時讓皇帝看見一個淚漣漣的柔弱美人兒,還能不上心?
她想,若永平郡主真的是抱着這樣的心思,那這一招可謂是一石二鳥。
不過永平郡主大約沒想到女兒心思這樣單純善良,還怕跪在殿前擋了她的道,要她給自己指一處偏僻無人的角落受罰。
薛靜姝心中不由感嘆,永平郡主那樣的母親,竟然生得出這樣剔透乾凈的女兒來。
她見沈安茜還在抹眼淚珠子,便安慰道:「昨日的事,確實與你無關,是我孕期的正常反應,不是你的過錯,更不必讓你受罰。而且說起來昨日還是陛下太過衝動,讓你受了傷,我替陛下給你賠個不是。」
沈安茜連忙擺手搖頭,「不不不,娘娘,安茜不敢。」
薛靜姝笑了笑,說:「有什麽不敢的,若一會兒陛下來了,我還得跟他澄清你的清白。」
哪知沈安茜聽了這話,臉色立刻更加蒼白,驚恐問道:「陛下要來?」
薛靜姝察覺出一點不對,趕緊說道:「陛下現在正在早朝,不會過來,你放心吧。」
沈安茜這才稍稍安了心,但還是一副驚魂未定的模樣。
薛靜姝看在眼裏,心中暗想,莫不是昨日皇帝的舉動將這位沈姑娘嚇壞了,怎麽她如今一聽說皇帝就如遇見了洪水猛獸一般的恐慌?
她又問道:「傷口請大夫看過了嗎?」
沈安茜輕輕點頭,小聲道:「只是一點小傷,多謝娘娘關心。」
薛靜姝讓人將太醫院獻上的葯拿來,遞給她,「這藥膏是太醫院配的,能夠生肌止血,去疤除痕。你拿去每日早晚塗一次,一個月後應當就沒有痕迹了。」
沈安茜連忙雙手接過謝了恩。
薛靜姝想了想,也再無別的話可說,本打算要她退下,但又忽然想起那一日永平郡主說的,沈安茜小時候與皇帝的一段交情,心中有幾分好奇,便問道:「那日聽你母親說,小時候你常跟在陛下身後表哥表哥的叫,怎麽如今這樣怕他?」
沈安茜小心翼翼的看了她一眼,說道:「其實,我與陛下也沒有母親說的那麽熟悉,因為那時候的六表哥都不怎麽理我。我自小就笨,跟着娘進宮的時候,別的表哥表姊都欺負我、嘲笑我,有一次我偷偷躲在李子樹下哭,六表哥突然從樹上跳下來,給了我一顆李子,六表哥雖然都不理人,但是從來不會欺負我,可是現在……」
她說著說著,又害怕地抖了一下。
薛靜姝聽後不免無言,看來這姑娘確實是膽小,小時候被人欺負怕了,難得見到一個不欺負她的表哥,就心心念念跟前跟後,結果沒想到表哥長大了,竟這樣凶神惡煞。
她心裏想,陛下這一次看來是將人家小姑娘的膽子都給嚇破了,難怪她一聽到皇帝二字就怕得臉都白了。
薛靜姝從她嘴裏聽說了當年的事,心中對這表哥表妹的最後一絲芥蒂也消失了。
她看沈安茜在這裏戰戰兢兢,如坐針氈,眼睛時不時就往門口瞧,似乎生怕皇帝突然就進來,心裏有幾分好笑,又有幾分憐惜,不想她再在這裏受煎熬,就讓兩名女官陪着她一起去太皇太后宮裏了。
中午皇帝過來陪薛靜姝用午膳。
因她有孕,桌上的食譜發生了極大的變化,一些寒性熱性的食物都被撤下了,全換成了性溫的,口味也較之前清淡許多。
薛靜姝吃了小半碗飯,胃又有些不舒服,便放下碗筷,等着這一陣難受勁過去。
皇帝見了也放下筷子,叫宮人奉上清茶,遞給薛靜姝。
薛靜姝漱了口,對皇帝道:「我沒事,陛下用膳吧,不必管我。」
皇帝擰着眉頭,說:「從前不知婦人懷孕竟這樣辛苦,早知道……」
他話未說完,薛靜姝好笑問道:「早知道如何?早知道陛下就不讓我懷孕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