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回魂(下)
貴圓回到東府南院。
正巧看到管家領此前離開了的老醫生再回來。她心裏想葯先生醫術不高,小姨娘應是不行了。遂想加快腳步去問管家,思想之下覺不妥,再又放慢腳跟。
管家和老醫生到了裏頭,老太太由着竹兒和梅兒攙扶迎出來。
老太太一見老醫生便道:“你竟走得如此快,話都不曾問完。”遂向後招手,讓秦氏捧出個西洋托子。
老醫生先謙遜作揖面了禮,再看秦氏托的東西。只見那明晃晃的托盤之上,有一株光亮晶瑩的花兒。
老醫生皺眉注目,細細看了一回。
緊接,老醫生搖頭道:“不在道理呀!”
老太太怪道:“可是使得?”
老醫生道:“豐帝那年,下旨尋過,俱……全部繳滅。老太太今日那干支,實屬難得了,如今這等活物,老醫生看到實屬震驚,不敢相信吶!”
老太太道:“這般說,這活物是假的不成?”
老醫生道:“不敢!只是多年不曾見過了,如今再見,心裏既歡喜又驚慌得緊。敢問此物哪裏尋得?”
盤上之物乃是庒琂密道尋來的仙草奇花了,交到葯先生手中,葯先生如今拿了出來。多少是覺着小姨娘之事已到萬不得已。
那貴圓離去后,葯先生再三思索,進補后萬一不能緩救小姨娘該怎麼辦?又覺得此事與庒琂關係異常重要,不能不為她鋪路善後。躊躇半日,葯先生才出口,並且把這奇花亮了出來。
起初,葯先生如此對老太太眾人道:“雖孕者進了些蜜棗湯汁水,但恐拖有了一定的時間,收效不大。我這有一味鮮活的葯花,原討來給琂姑娘。琂姑娘自那日擋了一劍,傷及筋骨心脈,內血虧潰,時常有逆行倒氣,引發的熱漲也是毒。我這葯花,古典上有說,能治,就尋了來。可巧,姑娘知這葯花有解萬病奇效,願意捨棄,奉與孕者。只我又擔憂,此物不知能不能治得,畢竟孕者體熱,不及傷者體血低涼。如今,這邊情形着實艱難,我就斗膽拿出來給眾位太太一目觀覽決定。”
老太太聽畢,再看到葯先生呈現的那株葯花,頓時神情迷惘,竟愣得不能言語。
庄瑚倒是說:“先生懂醫理,我們深宅婦人,怎知是葯不是?如先生覺着可行就快快下藥。”
葯先生道:“是眾位太太抬舉了我,我原也只給熟人診治,醫技不是本業。因閑時通讀醫書,知曉一些醫理罷了,也治得過一些疑難雜症,與老名醫比,如同幼蟻。”
秦氏道:“依先生看,這花果真是葯,定是能讓裏頭的人醒活如前了?”
葯先生道:“世上哪有神丹妙藥能使得病人一舉痊癒?就我此葯花,治琂姑娘是綽綽有餘,只這……我實屬難定,又有琂姑娘捨命之託,才有我這斗膽之舉。”
葯先生回復間,不能十分肯定,也不能回說不能治。凡是話余幾分,滴水不漏。
老太太端詳那花兒,拿起來再細細看查。良久之後,老太太問道:“敢問先生這葯花哪裏得來?”
葯先生知必定要被問及。因庒琂從內宅密道里偶得,那地方不知藏有多少關於庄大府宅的秘密,這花說不定也有些來歷,單看老太太見花的神情就知道了。若不是小姨娘情急,他斷斷不肯拿出來招搖過市,引人關注。
葯先生也深思,此花出現,必定再引其他事端出來,不知多早晚的事了。
於是,葯先生回了個謊,道:“當日琂姑娘傷重,我怕她挨不了。整好高地的熟人來京都,無意說起這味奇花。我就托他給帶來。可巧,他回去之後,在一處濕山上尋得,託人一路護養,到京都僅剩這麼一株苟活。”
老太太沉思半分,思緒鬆懈下來,笑道:“傳說高地,有濕海州,覆盆雲地,正是這花能生息存活的好去處呢!”便把葯花放在盤中,繼續道:“可不知護送來的還有餘根沒有?”
葯先生笑道:“全部潰爛化泥,僅剩此一支。”
老太太“哦”的一聲,不作話了。
曹氏倒說:“看着花是奇特,亮晶亮晶,如發光一般。”
老太太笑道:“可不是了,傳說是有起死回生功效。當年豐帝在的時候,一度繳滅,想着在世難尋了。誰曾想如今還見到,可不稀奇。”
庄瑚十分奇怪,脫口問:“老太太見過這花?那先主上為何要……”
老太太道:“這也是咱們議論的?”再緩一緩,再說:“如不這樣,既不肯定是真假,那就請老醫生來瞧一瞧,再定奪如何?”
郡主怕誤了時辰,故聯想到老太太給用了白鎖蘭,便道:“今日老太太處拿來的干支白鎖蘭理應也是此物?不知是不是?”
老太太略是咳兩聲,沒回,竹兒趁勢遞了茶水,她接過呷半會子。
郡主知老太太不願再提,便就此禁聲。
然後叫人去請老醫生來檢驗,這才有老醫生再來東府的由頭。如今,老醫生再問這奇花哪裏尋得,葯先生正要回,老太太已疲乏,截斷回道:“不緊要,你就看着,是真不是真就完了。裏頭的人急着用呢!”
眾人都感受到老太太疲乏躁氣。
老醫生再三檢查,至后斷言:“是真!”
老太太一聽,露出笑容。
整好有丫頭子來回秦氏,問在哪裏擺飯。
秦氏就問老太太的意思,老太太回道:“既然有了葯,兩位先生都是高才,算她命硬,無礙了。天色也晚了些,今日着實乏了,你們願意的留下一塊兒吃,我就回去了,躺一躺養養神。你們要是有孝心,給我端來一碗頭道粳米粥吧!再給我點腌蘿蔔條子,就足了。”
說完,由竹兒和梅兒攙扶下炕,便緩緩出去了。
往下,其他府的太太也藉由頭回去了,畢竟一日的忍耐等待,叫她們煞盡心機,難得老太太放了話,便就此告辭回府不提。獨是曹氏不肯去,說留下吃,娘兒三人就留在東府。
郡主如同泄了萬斤重擔一般,出了東府南院便慌忙伸展腰肢,正此時,秦氏跟了出來,叫住她。
秦氏道:“三太太留步。”
郡主回頭,看到元意捧着她送來的那幾個藥盒子。
秦氏道:“也虧了你,這些藥材貴重,剩下的就帶回去吧!”
郡主推脫不接,那秦氏再三推還,並說:“如這葯能治頊兒,我還想多求呢!三太太你若還有,就再給頊兒討些,我看他這幾日也得用了。”
難得秦氏開口,郡主也不推辭,就說使得。
回到西府,已夜幕臨下,府門高燈。
郡主尚未到門前,已有小丫頭子們傳呼喚道:“太太回來了,太太回來了。”乾坤聽書網www.qktsw.com
丫頭寶珠讓絳珠和玉屏吩咐廚房上飯菜,郡主一頭勞頓,坐在堂上,勉強坐好。寶珠又奉上茶,喝兩口后,便命寶珠把跟隨庄玳的驀闌叫來問話,一面又叫鳳仙和庄玝留下吃飯。
鳳仙看郡主勞頓,便給女兒庄玝使眼色,回說:“太太今日也勞累了。”
郡主看鳳仙一眼,淡淡地說:“罷了,那你回你屋去吃!吃個飯着實累的緊。”
鳳仙沒答,庄玝看情形不大好,便也說跟她母親鳳仙去。如此,鳳仙和庄玝與自己下人一道退了。
爾後。
寶珠接才剛那話回道:“太太,驀闌不是被你攆出去了嗎?這會子咱們小爺,只怕身邊只有復生了。”
郡主想想,道:“是了!”又說:“老爺回來沒有?”
寶珠哪裏知道?吞吐幾下,郡主這才道:“看糊塗的,一整日的你們三個跟我在東府呢!去,把你們二爺和三爺叫來吃飯吧!天都黑了,老爺在不在書房,你也瞧瞧去,我不在一日,這些丫頭就不知道伺候了。”
寶珠應了聲下去了。
過了一會子,絳珠出來說,飯菜擺好了,請太太過去用膳。巧着庄璞笑臉迎春走了進來,給他母親請安。
郡主待要說話,見寶珠和庄璞的貼身丫頭湘蓮一併進來。左右不見庄玳,也不見三老爺庄勤。
郡主問道:“人呢?老爺也不在?”
寶珠笑道:“三爺說不敢來捧飯碗,怕太太責怪他。老爺不在書房,我問了四通和八達,他們說老爺午後出去了,到壽昌大人府上聚中秋,說要賞一回月吃酒。”
郡主說知道了,又叫庄璞到跟前,舉起手指冷不丁戳在他額頭上,嗔怪道:“你看看你,整日沒見是好的模樣,盡讓弟弟學着你,有樣沒樣的?你去,把玳兒叫過來用飯。”
庄璞不願意動。
郡主渾身乏憊,嘆息道:“去呀!”
庄璞一改那淡淡的神情,任性般道:“那過一會子我給你說個事兒,你可別生我氣!”
郡主眉頭一蹙,臉面陰沉。庄璞見狀連忙出去了。
庄璞才走,郡主便由寶珠和湘蓮攙扶到隔間飯桌,只見桌上已擺滿了各色菜品湯水。
大致看一眼,指着那盆鮮筍鴿子湯道:“這湯盛一碗。”又指着一盤雪梨紅豆糕道:“夾兩塊吧!”便指示玉屏裝盒往壽中居送,還叮囑着要看老太太喝了湯才許走。
玉屏領命去了。
再又對絳珠說:“琂丫頭也不知吃了不曾,隨便撿些好的也裝幾盤,給鏡花謝送去吧!夠難為她的了!”
絳珠照辦,十幾樣菜,每樣挑一點,統共下來,提了兩大盒子,又叫兩個婆子三個小丫頭子提燈送到鏡花謝。
那些丫頭子提盒子出去,後腳庄璞和庄玳兩人拉拉扯扯的進來了。
郡主也不睜眼瞧,自顧由寶珠伺候吃湯。
庄璞手腳輕鬆慣了,到了桌前,翻身一跨腿便落了座。庄玳勾頭垂首在另一頭坐,無話。
郡主喝了一口湯,道:“天不怕地不怕,你們都是冥王魔道來的造事鬼頭。天天這麼作踐你娘我來。”
郡主放下湯碗,掏出手巾,在眼睛上輕撫幾下。
原本要吃飯的庄璞,一臉嘻嘻哈哈樣,此刻收斂住,把碗筷放下來,向庄玳擠眉弄眼,讓他寬慰母親。
庄玳嘴角一癟。
寶珠在一側給庄玳添飯,笑道:“太太今日在東府可站了一日,瞧着那邊情急焦心着哪。二爺三爺也該體諒下太太。”
見庄玳不說話,庄璞才定氣道:“太太要是乏了,過會子讓三弟弟給你捏捏肩膀,捶捶背。我就給太太講笑話。”
郡主一臉的垂目之相,沒有半點歡愉。
庄璞又道:“要不然,我給太太推薦個人,讓他給太太講講奇異怪事如何?”
郡主道:“日日不着府里,夠是奇異怪事。還有比這更甚?”
庄璞語塞。
庄玳忽噗一笑,又拚命忍住。
郡主轉頭對庄玳,含怒道:“我難得再說你,只學些不好的,你老爺也不關心。”
庄玳這才說:“太太關心我如何不知曉,我就是過去瞧瞧琂妹妹,太太還……”
郡主碗筷着力一擲,怒道:“住口!”
庄玳、庄璞二子皆不敢再言語。
少許,郡主復道:“吃吧!”
二子皆又重拾碗筷。庄璞快快吃了一碗,才剛停下筷子,便向郡主道:“太太,上回五妹妹生日,我提過一個人,你可還記得?”
郡主微想,不應。
庄玳接道:“二哥哥說的是蜀地的關先生吧?”
庄璞笑道:“是他。關先生來京都,我有意請他來我們府上小住幾日。原約定來過中秋,不巧,路上耽擱了幾日,才剛到京,只是關先生多有推辭不肯來,我就讓人去把他東西搬進府里了。趕明日,我就讓他進來。太太,你覺着可好?”
郡主原想反駁,如今見庄璞如此說,也不好再說什麼了,愣眼定定的望着庄璞,心裏不禁擔憂那關先生來京,怕是引發出不好的事來,畢竟此前庄璞說過,那關先生出過事。
如此想,不牽連朝上還好,萬一牽連個什麼追到府里,又把庒琂扯出來,那是後果難以設想。
越往深的思慮,郡主越是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