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第 8 章
蘇以喬才十五歲,因為少年成名,他明亮的眼裏帶着不同於同齡人的高傲和冷清,俊秀的眉目遠山一般,穿着書生的青袍立在院子裏的梅樹下,像塊上等的璞玉,看着楚筱悠。
楚筱悠如畫的眉目在這冬日的陽光里呈現着一種別緻奪目的美,以至於她眼裏浮上的一層薄怒都成了一種美景,瞧也沒瞧蘇以喬轉身進了屋子。
聽說蘇以喬在背地裏稱她為杭州第一花瓶,這種背後說人壞話的又能好到哪裏去?
楚靖瑜微微挑眉,請了蘇以喬坐下:”舍妹年幼,還請以喬多多見諒。”
蘇以喬垂了眼,撩起袍子在石凳上坐下:”楚兄請我來是想切磋學問?”
楚靖瑜笑着搖頭目光清亮又坦蕩:”我是想請你指點我。”
蘇以喬有些驚訝的抬頭,他們自小都在杭州城長大,自來就認識,楚靖瑜向來不喜歡他,沒想到會說出這樣謙遜的話。
楚靖瑜雖然有一肚子的學問,奈何並不是很懂這個世界科考的規矩,既然要參加那就一定要贏,身邊的事情告一段落,學問的事情就該抓起來,這位江南的解元,未來的探花郎就是再好不過的人選。
楚筱悠坐在月洞窗前,劉媽媽站在她身後:“小姐難道還在為前年的事情生氣?”劉媽媽笑起來:“張小姐說的話小姐也當真了?”
楚筱悠一怔,自己綳不住先笑了,她到忘了,這話是張雪萌說的,張雪萌的嘴裏又能說出什麼好話,多半是自己故意說了來氣她的。
蘇以喬一抬頭就瞧見楚筱悠端着個雕花的紅漆盤子,步步生花的走了過來,眉梢眼角皆是笑意,像是盛開的花:“兩位哥哥用茶。”
剛剛還瞧着一副老死不相往來的樣子,一轉眼就又客氣起來,楚靖瑜笑着搖頭,對蘇以喬做了個請的手勢。
楚筱悠坐在了一旁。
蘇以喬端着茶碗詢問:“楚大哥往後有什麼打算,待在杭州城還是進京?”
楚靖瑜兄妹剛剛得罪了新道台,蘇以喬敢來就已經說明了其心胸和智謀。
楚筱悠聽的有些漫不經心,捏着手裏百色的絹帕微微晃蕩,側臉瞧着站在廊下的貓兒。
蘇以喬忽的抬頭:“年後大家一同去登盤龍山,不知道楚大哥還有”他轉頭看向楚筱悠明亮的眼裏浮着一層薄薄的水光,白皙的臉頰上有几絲淡淡的紅暈:“筱悠妹妹也一同去吧。”
楚筱悠長長的睫毛微微抖動,像是煽動翅膀的黑蝴蝶,眨眼之間好像就有奪目的光流瀉出來:“我聽哥哥的。”聲音軟糯,好像是一首悠揚的歌。
楚筱悠身後的不遠處站着一身黑衣的王仁遠,咧着嘴露出燦爛的笑,但若細看分明又帶着幾分森然的意味。
蘇以喬微微頷首,目光清亮又專註。
蘇家的管事很快就來接蘇以喬了,張着嘴就要往楚靖瑜跟前湊,蘇以喬擋了回去,朝着楚靖瑜抱拳,上了馬車。
楚靖瑜笑了笑:“蘇以喬年紀小小到是很有心胸謀略,將來不可估量。”
王仁遠冷冷的:“我瞧他總看筱悠,終歸也是心術不正的。”
楚靖瑜大笑着往裏走:“窈窕淑女,君子好逑,筱悠貌美,本就是免不了的事情。”
王仁遠咬牙,半響道:“我要讓筱悠教我念書!”在這樣一群才子面前,總顯得他無用武之地一般。
珊瑚捧了紫檀木雕花的首飾盒子,大塊祖母綠的蜻蜓發簪逼真醒目,楚筱悠拿在手裏看,珊瑚笑着道:“蘇公子請小姐一起爬山,可見小姐就是不一樣!”
她才這麼小點能有個什麼不一樣,如意把東西又放了回去,站了起來:“走吧,去瞧瞧方媽媽。”
張同知請哥哥過府說話,她在家裏也無所事事。
簡陋的客房裏方媽媽侃侃而談:“…羅小姐那可不是尋常人家的小姐能夠比擬的,自己開了鋪子,在京城也是響噹噹的地方,雖說住在侯府,但卻自力更生,供養哥哥和自己!”
她說著眼睛微微下撇,似乎帶着輕蔑和嘲笑。
連方媽媽都對羅秀逸讚不絕口,楚筱悠莫名的煩躁:“侯府一年四季的衣裳首飾一日吃食用費他們也給了?那叫什麼自力更生,真是笑話!再說,羅雲飛一個大男人還要靠妹妹養活也不羞臊!”
方媽媽辯解道:“羅公子學問了得,將來必定是狀元之才,哪裏有空去掙錢!”
方媽媽的三角眼裏迸射出精光。
楚筱悠忽的覺得索然無味,羅秀逸算個什麼東西,往後終歸要叫她受到報應。
楚筱悠站了起來,彷彿是隨口之間:“珊瑚,西面庫房裏是不是清點出了什麼東西,你先放在那裏,一會等我睡醒了再去看。”
方媽媽的目光像是看到了肉的狼,楚筱悠前面走,後面方媽媽拉着珊瑚的手:“姑娘同我說說是什麼緊要的東西,也叫我長長見識。”
珊瑚笑着道:“就是個冊子,也不曉得是什麼。”
如果是個冊子那就對了!
楚靖瑜都不怕得罪侯府,那她又有什麼可擔心的,快過年了,送給她舅母一個大禮物才是孝順。
院子裏的幾株海棠花年後就會發芽開出一片燦爛繁榮,這將會是個格外不一樣的新年,她記得當時羅秀逸送了外祖母一副自己繡的觀音像,觀音的面容卻是祖母的,這讓祖母非常高興,更重要的是羅秀逸的綉工了得迎來了一片讚歎,相比之下自己這個外孫女送的抹額就小的可憐,大家說她還不如羅秀逸孝順。
卻沒人說她長途跋涉,身體虛弱,剛剛寄居侯府,那麼點時間能做完個抹額就已經難得。
她轉頭看向劉媽媽,目光淡然寧靜,像副遺世獨立的畫:“幫我找兩個好的綉娘,我要給祖母做東西。”
今年就叫羅秀逸和江南的綉娘比比厲害吧,她是金貴的千金大小姐,沒有那麼多閒情逸緻。
她的腳步輕快,心情愉悅,她還等着看王亮的笑話,等着那些欺她侮她的人一個一個的嘗嘗報應的滋味。
方媽媽在光線暗沉的屋子裏,仔細辨別,想知道東西到底在哪,然而半響也找不見,倉庫的門驟然打開,強烈的光線讓她眯起了眼,看不清進來的人,有人把她捆了起來,有人在推搡她,方媽媽覺得自己好像是陷入了一場渾渾噩噩的夢,怎麼也清醒不過來。
楚靖瑜冷漠的站着,秦軒河沉着臉看着方媽媽,方媽媽想辯解,卻聽得楚靖瑜道:“原是自家人不該說什麼,可這也太放肆些,表哥當給個說法才行。”
秦軒河搖着頭道:“沒想到她會進來偷東西,真是叫表弟看了笑話了。”
方媽媽想說自己沒有,轉眼瞧見站在人群之後的楚筱悠,美的如同是九天仙女,那沉着的帶着几絲笑意的眼,像是最美的寶石一般,方媽媽驟然醒悟,她被楚筱悠給設計了!
前塵往事又翻湧上來,楚筱悠卻忽然覺得這一切都被她踩在了腳底,讓她像個光芒萬丈的女神。
人都散去,連方媽媽也一併被帶走,院子裏一下就清凈起來,落光了葉子的香樟樹高大挺拔,好像是撐天的柱子,楚靖瑜轉身瞧見楚筱悠,笑着朝她走去:“還是妹妹算的准,知道方媽媽一定會來。”剛好帶着秦軒河來了個瓮中捉鱉。
這明顯就是哄孩子的語氣,這種事情但凡有些腦子稍微以思量都能判斷出,但楚筱悠還是很享受這種被兄長疼寵的感覺,她揚起一張燦爛的笑臉:”那馮姨娘又該怎麼處置?”
楚靖瑜明亮沉靜的眼在太陽下散發著溫暖的光芒,先前消瘦的身形在不知不覺間高大結實挺拔起來,越發的讓人覺得沉穩可靠,縱容的看着楚筱悠:”你不是已經知道怎麼做了么?”
“哥哥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馮姨娘這樣的小事,我來處理,保管哥哥沒有後顧之憂。”楚筱悠沒來由的覺得高興歡喜,像個不諳世事的小姑娘一樣。
家裏那樣龐大的產業想要全部收攏在手裏,並不是有個公子的身份就能輕而易舉的解決。
楚靖瑜看着楚筱悠高興,他的心也輕快起來,笑着點了點頭,一面走一面同她商量:”我們往後可能就要常駐京城,這邊的產業多半很難顧及到,我尋思着想要盤掉大部分的商鋪,往後在徐徐圖之,不知道你有什麼意見?”
“這些事情都由哥哥做主,哥哥一定比我思慮的周到。”楚筱悠毫不猶豫的道。
楚靖瑜點了點頭,在心裏盤算着事情,顯得深沉又莊重,格外的有男子氣概,傍晚的風刮過,兄妹兩衣袂飄飄,像是翩然的仙人。
他們相互信任,彼此愛重,未來的路雖然充滿艱辛,但至少他們兄妹相親相愛,給了彼此一個還算溫暖的家,那這世間的一遭就還不算孤獨。
屋子裏黑漆漆的沒有點蠟燭,馮姨娘一個人在這漫長而孤寂的夜晚安靜的坐着,那些早前的記憶都翻湧了上來,第一次進府時帶着她的張有生,在她出錯時挺身而出的張有生,願意和她雙宿雙飛的張有生,即使她為妾,即使他有妻,可她還是義無反顧的踏上了這條不歸路。
人的心,有時候連自己都捉摸不透。說不清道不明,或許就是一生一世的糾葛。
天氣好似越來越溫暖了,柔和的太陽光落在楚筱悠耳畔的丁香花上,又是一個瑰麗的弧度,她穿着淺色的紗襖,狐狸毛的馬甲襯托的她像是一支空谷幽蘭,然而那眼又太過沉靜,太過淺淡,彷彿不屬於這個世界一般,看着跪在下首的馮姨娘的時候,透出看透俗事的悲憫。
“我恨姨娘不自愛,但感念姨娘照顧了我們一場,願放了姨娘走,姨娘可能保證以後在不會和張有生有任何來往?”
馮姨娘不是不能處置,可她不能打殺了馮姨娘,更不能把事情鬧大,叫她去世的父親顏面受損,對於馮姨娘這樣的人,她似乎只能輕輕放下。
馮姨娘跪在地上重重的磕頭:”小姐大恩大德,沒齒難忘,自此世上在無我馮氏此人,以後也和楚家在無瓜葛。”
楚筱悠嘆息的擺手,叫她出了院子。
此後就真的再不相干了。
陰暗的房子裏傳來歇斯底里的叫聲,王亮整張臉都已經扭曲,而皮鞭下的張有生血肉模糊,一聲比一聲虛弱,彷彿已經撐不了多久了。
然而王亮還在打:”若不是你這畜生蠱惑我,我今日何至於此?!”
都是張有生害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