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第 4 章
高腳琉璃鼎里散發出裊裊的香煙,珍珠帘子微微晃動,在這個有太陽的冬日,溫潤又晶瑩剔透,淺色的紗幔隔出個朦朦朧朧的世界,擺着好幾個碳盆的屋子,溫暖如春,確實沒有先前的精緻,但這屋子裏所有人面上舒展的表情,表示他們都很安心,並不像外面傳言的那樣風雨飄揚。
馮姨娘垂着頭,下意識的撥動着手指上的一根山茶花樣的銀戒指:”小姐不知道,我才出了城東西就被人偷走了,身無分文,要是我這樣回去,爹爹和兄長一定不會饒過我的,而且我思來想去,還是留在小姐身邊安心一些。”
楚筱悠安安靜靜的看着眼前的這個馮姨娘,她的髮髻些微有些散亂顯示着經歷過一些不好的事情,衣裳卻很平整,該有褶子的地方也一絲不苟。
母親死後一直是馮姨娘在照顧他們一家子的衣食住行,做事謹慎也很用心,待人也不錯。
父親死後,張有生就做主把自願離開的人都放走了,這其中就包括馮姨娘,聽說給了馮姨娘一筆安家的銀子,而聽着張有生也確實給了馮姨娘,只不過現在馮姨娘丟了。
沒了東西,又想回來繼續跟着她,說起來這本也沒什麼。
楚筱悠微微笑着,像枝空谷的幽蘭:”姨娘既然想回來,那就先回來吧,住上兩日在思量思量,要是覺得住不慣不喜歡,也可以在走,這世道憑着姨娘的品貌,找個一心待你的人原也不難。”
馮姨娘沒想到楚筱悠這麼好說話,起身謝了恩。
楚筱悠叫珊瑚帶了馮姨娘下去安置,劉媽媽瞧着馮姨娘的背影:”聽說她家中貧窮,不願意回去本也在預料之中。”
楚筱悠目光落在了外面的梅樹上,忽的道:”張有生是不是給那些放走了的人沒給盤纏?”
劉媽媽提起這個就恨恨的:”那不知道廉恥的畜生,把銀子都塞在了自己的荷包里,恨不得鑽進錢眼,到叫外面的人說主子們刻薄,不知道體恤下人!”
張有生沒給別人銀子怎麼就給了馮姨娘,要麼是馮姨娘說謊了,要麼就是馮姨娘有問題,她到不想把人趕出去,就放在眼皮子底下瞧瞧,瞧瞧這個不聲不響的馮姨娘能幹出什麼大事?
楚靖瑜和王仁遠從外面走了進來,楚筱悠立刻笑着迎了上去:”哥哥們回來了!”
楚靖瑜笑着點頭,問她在家裏做了什麼,楚筱悠就把馮姨娘的事情說了:”她銀子被人偷了,要回來,我就把她留下了。”
楚靖瑜皺了皺眉,瞧了一眼楚筱悠那清亮的眼,到笑了笑:”你看着辦就是,這都是小事。”
王仁遠已經嚷嚷開:”說了要去萬里樓吃魚宴的,快走快走!”
楚筱悠詢問的看向楚靖瑜,楚靖瑜笑着道:”閑着無事帶你出去轉轉,吃頓好的。”
叫丫頭拿了楚筱悠的大氅,親自給她披上,又撿了一根翡翠的簪子添在了楚筱悠的發間,才拉着她的手把她帶出去。
劉媽媽笑的一臉開懷,大公子對小姐好的簡直就像是帶女兒,小姐往後吃不了虧。
楚筱悠在哥哥楚靖瑜面前,下意識的就會像個小孩子,以前她也想去萬里樓吃魚宴,但父親說她體弱,外面的東西不幹凈,怎麼也不叫她去,她上了馬車,一路上嘰嘰喳喳興奮極了:”聽說杭州的人都在他們家裏吃過魚,凡是吃了的都會去吃第二次,是不是真的?”
楚靖瑜看着妹妹因為興奮而發亮的眼睛尋思着是不是應該多帶她出來走動走動,等往後她成了親就不好隨意拋頭露面了,他心裏想着,嘴裏就耐心的解釋:”是不是所有人都吃過,這個不好說,想必也是他們家自己傳出來的話,不過魚宴是真好吃,魚肉上等,都是西湖裏現撈的,十分新鮮,他們的萬里樓的這個名字就是從萬里飄香上來的,可見也非常自信。”
王仁遠覺得忽視了自己,在一旁道:”你那個表哥來了,要不就請他來這裏吃吧,聽着也挺好的。”
楚靖瑜瞧了他一眼,王仁遠不知道自己說錯了什麼話,就咳了一聲轉頭去逗楚靖瑜:”聽說魚肉吃了容易長胖,你一會可少吃點。”
楚筱悠哼了一聲:”仁遠哥哥可是說到我的心坎里了,我胖不了都愁,正好多吃些。”
王仁遠看她難得一雙大眼睛鼓鼓的,像個小松鼠一樣,小女兒情態畢露,一下子笑起來:”那就多吃些。”
楚筱悠還惦記着王仁遠的那句話,轉頭就詢問楚靖瑜:”二表哥快到了嗎?”
王仁遠這才反應過來,楚靖瑜這是不想說起過於沉重的話題,破壞了難得輕鬆的氣氛。
“送信說明天就到了。”楚靖瑜說著打量着楚筱悠的神情,書裏面描述楚筱悠日日盼望能去外家,對外家非常信任,這也是日後悲劇的一個重要因素,叫他去說秦家的壞話,暫時沒有什麼事實,他也開不了口,唯願這丫頭不像書上寫的那樣死心眼。
上一世可沒有這麼快,她等的望眼欲穿,日日夜夜戰戰兢兢,聽說表哥來了,巴望着能見上一眼,結果都快走的時候才見到了人,對她的態度到是挺好,現在想,他裝了她大把的銀子在手裏,怎麼好意思見了她不笑?
“沒想到來的這麼快。”楚筱悠喃喃道:”二表哥是知道了你的計劃才快馬加鞭的趕來的嗎?舅舅同意你的做法嗎?”
原來還是在擔心他的事情,秦家的人完全沒在她的擔憂範圍,楚靖瑜覺得心裏說不出的暢快:”這個你大可以放心,舅舅一定是同意的!”
瞧着楚靖瑜這麼自信,從身上散發出強大的氣勢,楚筱悠好像一下子就安心下來,也就不在想這些事情,安安心心的跟着楚靖瑜和王仁遠去吃魚宴。
結果沒想到去了之後,楚靖瑜一會不讓她吃這個,一會不讓她吃那個,完全比老媽子還要啰嗦,楚筱悠氣的坐在椅子上咬手帕,坐在窗前看外面的西湖。
她們在二樓的雅間,樓下就是西湖邊的小徑,即使是冬日來往的遊人也不少,有人就瞧見了這二層上仙女般的小姐。
抬手撩發,下面的人就到吸了一口氣,王仁遠聽到動靜站在窗前看,見幾個十來歲的少年正站在下面觀望楚筱悠,他氣的不行,尋思着要往下扔個凳子:”你們幾個小子在瞧什麼?是不是活的不耐煩了!”
椅子腿都伸了出去,少年們見是個窮凶極惡的,嚇的拔腿就跑,楚筱悠一下子笑起來,銀鈴一般:”仁遠哥哥別生氣,瞧把那幾個人給嚇得。”
王仁遠很不解氣:”他們也配隨隨便便的瞧你?瞧上一眼走就行了,竟然敢這麼明目張胆的站在那裏看,不是找打是做什麼?”
沒想到原來她在關心人的眼裏也是如此的珍貴。
楚筱悠拉拉王仁遠坐下,給他到了杯茶水:”哥哥的好意我知道。”
楚筱悠這樣柔聲細語,王仁遠到是被安撫了下來,喝了幾口茶,就高興了起來。
楚靖瑜欣慰的點頭。
回去的路上幾個人又說起了這事,到是都笑起來,三個人就好像無形之中更親近了起來,有了一種朋友的感覺。
畢竟秦軒河就要來了,還會來個窮凶極惡的媽媽,回去三個人一起在楚靖瑜的書房裏商量着如何招待如何行事,楚靖瑜有意鍛煉楚筱悠,所以都是叫楚筱悠在說話。
“……二表哥來了未必就願意住在我們這裏,難得出來一次,不好好玩玩怎麼行?住在我們這裏到拘束行事不方便,所以客房就意思意思的收拾收拾,以備不時之需就行。”
秦軒河愛逛青樓愛妓子,即使樓氏兇悍,秦軒河也照樣屢屢頂風作案,私底下養過不少的外室,後來她去了侯府還一直不知道樓氏怎麼那麼厭惡她,最後才聽說原來秦軒河在杭州這段時間養了個非常喜歡的瘦馬,一直帶去了京城。
但說到底這事情和她有什麼關係?她也沒想着就要和樓氏拉好關係,更沒想過要阻止這種事情,養上幾百個也和她沒有關係,她就是不想秦軒明和她的兩個哥哥關係太近。
她思量着道:”以前偶爾偷聽父親說話,父親說這個二表哥人品很不行,兩位哥哥可別和他走的太近了。”
楚靖瑜和王仁遠對視了一眼,小姑娘也知道關心哥哥,害怕哥哥被人帶壞,怎麼看怎麼讓人覺得小大人一樣可愛,兩個人都笑起來,又怕楚筱悠生氣,就連連答應:”放心就是了,哥哥們有分寸。”
劉媽媽立在廊下,那綠白的雀兒在籠子裏跳上跳下嘰嘰喳喳的叫喚,楚靖瑜的聲音字字清晰分明,有種鏗鏘有力的感覺:”馮姨娘有問題,你要替小姐盯着,要是小姐控制不住局勢或者馮姨娘想要傷害小姐,你就同我來說。”
劉媽媽覺得這個大公子和她所想的很不相同,也絕對不是那個在面對小姐的時候和氣又好說話的好哥哥樣子,這樣的人偶爾露出的那種鋒芒,讓人覺得心驚膽顫,不敢直視。
劉媽媽斟酌着道:”公子為什麼不和小姐親自說明?”
楚靖瑜負手立着,看着院子裏的梅花,微風漸起,卷着他的袍子飄動,到讓他在那俊美的容顏襯托下,有種飄飄欲仙的感覺:”如今父母俱亡,就剩下我兄妹相依為命,我雖竭盡全力照顧她周全,但始終不及她自己能有一身本事,世道不易,女子更是艱難,多經歷些事情不是壞事,更何況小姐本身聰慧,未必沒有看出問題,要是我冒然開口,說不定壞了她的計策,到不如在看看。”
為了小姐,大公子竟然考慮的這麼多,費盡心思,殫精竭慮。
劉媽媽恭聲答應:”奴婢明白了!”
楚筱悠正在帶着丫頭們給王仁遠做衣裳,劉彤給她和哥哥帶了衣裳,王仁遠卻沒算在裏面,現在成了一家人,這些心她就該操着,馮姨娘站在一旁:”這位王公子是什麼來路?難道一直住在咱們家裏。”
楚筱悠瞧了一眼穿着一身素裳的馮姨娘,雖然上了些年紀,但那掩藏在安靜之後的容貌竟然也楚楚動人,她以前怎麼就沒有發覺這些細節,她笑了笑:”救下我哥哥的人,我們一家的恩人,姨娘見了千萬也要客氣。”
馮姨娘笑着道:”小姐放心,這些我都懂,不會叫外人小瞧了咱們。”
楚筱悠就淡淡的笑,馮姨娘卻覺得眼前這個小姐這微笑高深莫測,遠在雲端,讓她覺得自己庸俗不堪,自卑臣服,怎麼才走了幾日,回來在看,公子和小姐就都不一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