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第 2 章
馬車外是淅淅瀝瀝的雨聲,在這樣的冬日裏,聽起來格外的幽冷,然而馬車裏鋪着厚厚的坐褥,圍着厚重的帘子,楚靖瑜塞給了楚筱悠一個菊花紋的手爐,楚筱悠握在手裏,覺得整個世界都溫暖了起來。
“我以為哥哥出事了。”她不知道該用怎樣的語氣說這樣的話,於是開口就帶了俏皮的笑,抬頭看着楚靖瑜:”虧的你及時回來了,不然我還不知道要淋多少雨。”
此後的人生,或許也要大不相同。
才十歲的孩子,面對這樣大的變故,不知道多麼的害怕傷心,書裏面是沒有描繪的,只說楚筱悠美的怎樣傾國傾城,怎樣的才高八斗,但這些在後來都成為了楚筱悠繁重的枷鎖,不過是任由女主踐踏而已。
他楚靖瑜可不管書是怎麼寫的,他的妹妹必須是那個碾壓一切,最幸福的人!
楚靖瑜笑着摸了摸楚筱悠的小腦袋:”哥哥中途是出了點事,不過多虧外面那位王仁遠兄弟搭救,這才撿回了一條命。”
於是馬車口那個穿着黑衣高高瘦瘦的男子就特特的轉頭瞧了一眼,好似是為了叫楚筱悠看清楚他的樣子。
楚筱悠就抬眼認認真真的打量,那霧蒙蒙的眼落在王仁遠的白凈的臉上,叫他噌的一下紅了臉,他就挺胸抬頭,氣宇軒昂的叫楚筱悠打量。
但楚筱悠很快就收回了目光,轉頭和楚靖瑜說話:”我們這是去哪?”
王仁遠像泄了氣的皮球,又轉過了身。
楚靖瑜終於露出了他原有的那種深沉穩重的氣勢,冷笑了一聲:”王亮既然不仁,我們也就不義,他敢把你趕出來,就要叫他嘗嘗這樣做的苦果,我帶你去看大夫,慢慢的在這杭州城走動,叫所有人都知道知道!”
男子就該這樣,有這種這種氣吞山河的氣勢,看的人忍不住膜拜和仰望。
楚筱悠看着這樣一個一心護着她的哥哥,忽然就決定還是去定北侯府住些日子,到時候攪合的那些對不起她的人沒有好日過她才能心安。
“都聽哥哥的!”她像個不諳世事的小女孩,乖巧懂事,安安心心的靠着琥珀色的靠枕坐着,偶爾撩起帘子看一眼外面清冷的街道,覺得說不出的安心和溫暖。
鴨暖青的狐狸毛大氅,把她襯托的如同一個不識人間煙火的仙女,這才十歲已經有了這樣的風姿,不知道長大該怎樣貌美,這樣來看,那些書中原本的描繪她容貌的詞句還是太貧乏了,而那些所有的窺探她美貌的將她陷入更深的苦難中的人,他楚靖瑜需要更強大的能耐才能與之抗衡。
遠方是灰濛濛的天,楚靖瑜的目光堅定又深遠。
同仁閣是杭州城最大的藥鋪,每天人來人往絡繹不絕,其中坐診的廖大夫也十分的有名氣,楚老爺在的時候常常請廖大夫看病,彼此都是認識的。
老大夫一向心疼楚筱悠,聽到楚靖瑜的話,難免就大嗓門的喊了起來:”新來的道台竟然把你一個小姑娘趕出來了?!他那麼大的官,即使要你住在家裏又何妨?”
楚筱悠眼睛一眨,那眼淚就如斷了線的珍珠一般滾落:”我父母雙亡,哥哥又不在家中,連個主事的人都沒有,心裏就只剩害怕。”
這樣一個漂亮的女孩子,露着這樣難過惶恐的表情,誰見了都要心生憐惜,藥鋪里的人都看了過來,不少人都搖了搖頭。
楚靖瑜嘆息着:”要是我中途沒掉下懸崖那就能及時回來,妹妹也不至於受這樣大的委屈,麻煩您給看看,瞧瞧我妹妹可還好,她身子一向弱,不知道受不受得住,一會我們還要去道台府要回我們自家的東西。”
有人忍不住開了口:”新來的道台,連你們家裏的東西都不叫帶走?這也太霸道了吧?這樣的人來,我們杭州城的百姓以後還怎麼過日子呀?!”
大家都惶恐擔心起來,好像苦日子下一刻就會來臨。
楚筱悠在一旁拿着鮫帕,凄凄慘慘的落淚,兄妹兩個一唱一和,搭配的十分到位。
王仁遠就又瞧了瞧楚筱悠,只看的見那白皙的臉蛋上滾落的淚珠,看的人心都揪了起來。
劉媽媽卻瞧着,大小姐基本沒受什麼委屈,東西也搬出來了不少,她便尋思清楚了這事情,雖然多少有些擔心,不過卻放心了不少,少爺小姐如此有主意,往後的日子也不會差到哪裏去。
廖大夫開了不少的葯,說楚筱悠很嚴重。
同仁閣里人人都在議論,滿懷同情,滿懷擔憂。
楚靖瑜帶着楚筱悠上了馬車,帘子緩緩的放了下來,原本一個嚴肅一個凄慘結果轉目之間對視一眼,兄妹兩個都露了笑意,楚靖瑜摸了摸楚筱悠的腦袋:”表現的不錯。”
王仁遠驚訝脫口而出:”感情你們都是裝的?!”
楚筱悠想着王仁遠是恩人,就抿着嘴淡淡的一笑:”不得已之處,還請王家哥哥見諒。”
明明才十歲,怎麼就瞧着總有種說不出的韻味,動人心魄,他矜持的咳嗽了一聲:”無妨!”
到讓楚靖瑜笑了一聲,怕王仁遠尷尬,轉口說起了當初落下懸崖的事:”……好好的馬車不知怎的就給翻了,我一直掉了下去,本來也是必死無疑了,虧的王兄和山寨的兄弟發現了我,把我救了下來,不然妹妹只怕早就見不到我了。”
談笑風聲間說著這樣九死一生的事,這樣的胸襟和氣魄,讓人忍不住折服。
若是從前的楚筱悠可能聽不出這話的重點,但經歷了人世的種種苦難,好像已經大徹大悟一般,她便知道哥哥是想告訴他,王仁遠是山寨的土匪。
但若連這點事情都看不透,那她就白白的苦了一世,身份地位什麼都代表不了,人這一生有種種的機遇,不是誰都能好運的走上康庄大道。
她特地又珍重的向王仁遠道謝:”多虧王家哥哥,不然我兄妹永無團聚之日,我也就是孤鬼一個,大恩大德,此生無以回報!”
楚靖瑜忍不住對這個妹妹露出了讚許又欣慰的眼神,他說這樣的話本就從了試探的意思,想看看這孩子真的如書中所說天真不知愁冷清高傲又矜持,還是其實也另有丘壑。
現在看,書只能是書,真實的世界是誰也無法真正的預測和描述的,妹妹不但很快抓住了重點,而且絲毫沒有嫌棄和厭惡王仁遠的身份,這一點讓他非常欣慰,他本身喜歡結交天下豪傑,不問對方出身,若是妹妹有什麼偏見,不是志同道合的人,這就會是件很麻煩的事情。
王仁遠當然也抓住了重點,他這一次真正的手足無措起來,沒想到這麼好看的孩子,還有這樣的胸襟,連連擺手:”說這些做什麼?以後我還要多多麻煩你們的,就不要說這些見外的話了。”
楚筱悠的真實年紀比王仁遠大的多了,不過是在面對楚靖瑜的時候下意識的露出小孩子的心性,對上王仁遠這樣一個大人外表小孩內心的直接又可愛的孩子,還是忍不住笑起來,見慣了那些高門大戶位高權重說話拐彎抹角的人,即使沒有多大的恩情也必定要高高拿起,哪裏會像他這樣子。
但這樣的人,讓人心生好感。
小姑娘抿嘴笑起來,漂亮的好像是開在雲頭的一朵花,有些不真實。
楚靖瑜解釋了兩句:”他父親不想叫他在山上待下去了,叫他跟我下了山。”實際上王仁遠的父親直接和他斷絕了父子關係,說到底是不想拖累孩子,楚靖瑜不想傷了王仁遠的面子,說的委婉,又誇讚了王仁遠:”你仁遠哥哥功夫非常好,以後就和我們住在一起,教導我們兄妹兩個修習些強身健體的功夫。”
王仁遠一張臉憋的通紅。
楚筱悠驚訝起來:”我也要學?”
楚靖瑜打量了楚筱悠兩眼:”自然要學,現在的世道瞧着太平,壞人多了去了,你長的漂亮,更應該學點防身的東西,以備不時之需。”
好吧,哥哥說什麼就是什麼,她就乖乖的點了點頭,又隱隱約約興奮起來,在這漫長的歲月中,這樣的情緒已經很少有了,就好像生命中又注入了新的活力一樣。
馬車一直駛入了一條幽靜的巷子裏,在一處宅院前停下,楚靖瑜先下了車,叫楚筱悠站在車轅上給她系好大氅的帶子,替她穿了海棠木屐,才牽着她的手把她帶了下去,撐着一把青色的油紙傘,一面向里走,一面解釋:”因為倉促,所以只買到了這麼個小院子,你先委屈幾日。”
京城那邊也要來人了,哥哥就快要秋闈必須入京,這院子只是暫住,不管是因為什麼,他們都必須入京,然而牽着這樣一雙溫暖的大手,卻格外的安心,就好像此刻一樣,有人替她遮風擋雨,她什麼也不用怕了。
楚筱悠像個真正的十歲的小姑娘一樣:”哥哥真厲害,回來的這麼著急,竟然連院子都提前買好了。”
這是真心話,從這些細小的地方看,也足以看出楚靖瑜的辦事能力以及縝密的心思。
楚靖瑜笑了笑,覺得孩子就是孩子:”也是虧了你仁遠哥哥帶了人。”
王仁遠就又專門的咳嗽了一聲,楚筱悠忍不住抿嘴笑起來。
院子只有兩進,前面安置了楚靖瑜和王仁遠,後面一進自然住的是楚筱悠,她的東西楚靖瑜專門叫人帶了出來,衣裳首飾被褥,琴棋書畫,拉了有兩馬車,王仁遠站在那嘖嘖的讚歎:”咱這妹子比公主也不差,瞧這些東西!”
跟隨着一起來的下人沒有幾個,不過卻都是一心辦事的,東西搬的有條不紊。
楚靖瑜瞧了他一眼:”怎麼剛才沒瞧見你這弔兒郎當的樣子?”王仁遠嘿嘿的笑了兩聲:”這不是想給咱妹子留個好印象么?瞧咱妹子長像天仙一樣,總感覺聲音大點就把她給吹跑了一樣。”
楚靖瑜的目光深遠起來,瞧着廊外的雨幕:”你說王亮會不會惱羞成怒?”
畢竟王亮逼迫孤女的事情,明天大半個杭州城都要知道了。
王仁遠也冷峻起來,露出了那種從大風浪里走來的人才能有的神情:”儘管叫他惱羞成怒好了,難道還能怕了他。”
楚靖瑜轉身緩步向里走去:”我們應當先發制人,叫他即使想要惱羞成怒,也要憋着。”頃刻之間如同一把出鞘的利劍,鋒芒畢露,銳不可當。
父親曾說楚靖瑜有不世之材。
院子裏有一株梅樹,剛剛開的花落了一地,劉媽媽和珊瑚帶着幾個小丫頭佈置屋子,楚筱悠就披着大氅站在廊下惋惜:”要是天氣晴着,就該把這些花兒掃起來,或者熏香或者埋掉都是好的,這樣子瞧着真可惜。”那眉眼之間盛着幾分細細的哀愁,越發美的讓人心疼。
綺畫跟在一旁:”摘了做梅花餅子最好。”
自來詩情畫意都是見不得油鹽醬醋的,楚筱悠輕笑了起來,哀傷也煙消雲散,蔥管一樣的手指,點了點不明所以的綺畫的額頭:”你呀,改明兒就做梅花餅子來,要是做的不好,就罰你掃地。”
綺畫的膽子大起來,笑嘻嘻的道:”小姐放心,我一定做的好好的,保管您愛吃。”
珊瑚有些失魂落魄的將個雙耳豆綠瓶子擺在了多寶閣上,劉媽媽瞧了她一眼:”怎麼瞧着不高興?”
“小姐這些日子好像厭煩我的很,也不知道我是哪裏做錯了,媽媽能不能幫我打探打探。”
劉媽媽笑着安慰了她兩句:”小姐年紀小,是小孩子心性,保不準過兩日就好了,你也別胡思亂想,現在大少爺回來了,家裏有了主心骨,我們也就不怕什麼了,等到京城那邊侯府的人來了,瞧瞧杭州城這邊誰敢亂來?!”
劉媽媽是在楚筱悠生下后,秦家老太太專門從京城裏送過來的奶娘,所以說起侯府一副與榮有焉的樣子,珊瑚覺得好多了,打問起來:”京城的侯府有多富貴?”
劉媽媽矜持的一笑:”京城的人家不叫富貴,叫權勢滔天。”
正廳里掛着個仕女圖,下面擺着寶鏡和如意瞧着就是女孩子家的屋子,楚筱悠畏寒,碳盆已經點了起來,屋子裏暖烘烘的,楚靖瑜微微點了點頭。
楚筱悠換了衣裳出來,摩拳擦掌:”兩位哥哥等着,我去做飯,保管你們能吃三大碗。”
大家都笑起來,楚靖瑜打趣她:”別不是一會我們沒的吃吧?”
王仁遠立刻憤憤起來:”說的什麼話?咱妹子做的飯比定非常好吃!”
這小子,才眨了個眼就學會了拍馬屁,楚靖瑜鄙視了他一眼。
楚筱悠笑眯眯的出了屋子,後頭跟着大小的丫頭七八個,王仁遠又咂舌:”咱這妹子是去做飯還是砸廚房的?帶這麼多人?”
楚靖瑜喝了一口茶:”你懂什麼?大戶人家的小姐說是親自做飯,後頭頂多在裏面放一勺子鹽,要不然要下人做什麼?”
所以他特地多留了幾個丫頭,就是怕妹妹吃虧受苦。
楚筱悠果然也沒做什麼,自有人炒了幾樣小菜,下了雞湯龍鬚面,熱熱乎乎的吃了一頓飯,氣氛很好,飯後幾個人坐在一起閑聊了幾句,多是王仁遠在說山寨里的事情,好像很懷念的樣子。
楚筱悠拖着腮幫子,有些出神的瞧着外面,雨不知道什麼時候停了,太陽露出了小半邊臉,她清楚的記得此後的好幾日都是晴天,上一世這個時候一定正在惶恐落淚,又把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了外家的身上,倔強的高傲着,卻又時時刻刻被人將尊嚴踩在地上。
羅秀逸在做什麼?站在商鋪里做着小生意,自強不息的掙着供哥哥讀書交友的錢?還有秦軒宇是不是正在和姐妹們玩樂?
她將這些都拋到了腦後,忽的開口:”那個張有生要好好收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