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第十三章

衛衍跪着把話說完了。

過程如秦芃所猜想一致,他在宮變第二日就接到了家中來信,說衛老太君病重以及秦銘登基一事,但並沒有提及秦書淮帶着兵圍了皇城,按照他的話是——

“如果我知道他帶着五千兵馬在皇城裏待着,打死我都不來!我又不是傻……”

秦芃閉着眼,如今秦書淮大概是不敢動的。但是他的兵一日不離開宣京,那衛衍一日就不能露面,說不定會有什麼危險。

想了想后,秦芃道:“你就先藏在這屋裏別露面,躲着吧。”

按照秦書淮的本事,衛府大概也是有秦書淮的暗樁的,如今既然要藏衛衍,自然是要藏個徹底。衛衍有些不好意思,低頭道:“要不我去奶奶房間……”

“她老人家病着,”秦芃斜眼瞟了他一眼,淡道:“進來了就別亂跑,就這樣吧,我讓人打水來給你洗澡。”

“行。”

衛衍點點頭,秦芃起身去,見他還跪着,挑眉道:“還跪着做什麼?趕緊躲起來!”

“好嘞!”

衛衍立刻挑起來,往隔間裏一躲,就藏了進去,秦芃讓春素秋素打了水來,兩人有些疑惑道:“主子不是剛洗過澡嗎?”

“你們什麼時候這麼多話的?”

秦芃語調淡淡的,兩人卻覺得有一種無形的壓迫感壓了下來,忙出去打水。打完水后,秦芃從衣櫃裏將衛煬的衣服拿出來扔給了衛衍,衛衍去洗了個澡,穿着衣服出來后,他擦着頭髮道:“這麼多年了,嫂子還留着大哥的衣服啊?”

“嗯。”秦芃應了聲。燭火下,秦芃的面容秀麗,膚色白皙,那平淡的模樣,讓衛衍心中驟然一緊。

他忽地想起來,這個女人已經守着那個牌位,守了十年了。

他心裏說不上是什麼情緒,有些羨慕衛煬,又有些憐憫這個女人。想了半天後,他嘆了口氣,同秦芃道:“嫂子,其實吧,大哥已經死了很多年了。我們衛家也不是什麼古板人家……”

“朝中先帝的支持者是誰?”

秦芃打斷了他的話,衛衍未曾想秦芃張口就問這麼冰冷冷的問題,晃了會兒神,才反應過來:“你是想問誰能逼着秦書淮?”

“嗯。”秦芃點點頭:“他的兵一直在宣京始終太過危險,要早些離開才是。”

衛衍表示贊同,想了想后,說出一個名字:“張瑛。”

“張瑛?”

“對,”衛衍點頭道:“文淵閣大學士,清流領袖。他之前也是官宦子弟,父親任御史中丞,因直言不諱,為靖帝當庭斬殺。所以他對靖帝一脈一直恨之入骨。為人頗有才能,在民間聲望很高,先帝很看重他,多次任科舉主審官,門生遍佈朝野。”

“我明了了。”秦芃起身來,指了柜子,同衛衍道:“裏面有個被子,裏間有個小榻,明日我去找張瑛。”

“等等……”衛衍猶豫道:“你還是別去。”

“嗯?”秦芃有些迷惑,眨了眨眼,衛衍道:“他……不大看得起女人。”

聽了這話,秦芃獃滯片刻,隨後明白了衛衍的意思,嗤笑出聲來:“這老不朽的。”

說完后,她沉默下來,對這種天生性別歧視的,她好像真的還沒多大辦法。

第二日清晨,秦芃起身來,她決定,雖然張瑛不能找,但張瑛的學生應該還是可以的,她心裏列了份名單,打算去找那些人說了說,再通過那些人說服張瑛。

結果剛剛洗漱完,宮裏就傳來了消息,說是李淑讓她進宮去。

這位便宜娘親從來是無事不登三寶殿,秦芃正在用早飯,點了點頭后,便道:“那去吧。”

說完后,秦芃便進了宮中,剛到宮裏,李淑便着急迎了上來,握着秦芃的手道:“芃芃,秦書淮今日要來,這可怎麼辦?!”

“他來他的,你怕什麼?”秦芃面色不動,坐到一旁,侍女給她斟了茶,李淑一看秦芃的模樣就焦急起來,跳腳道:“你怎麼這麼不懂事?秦書淮來能有好事嗎?!你說他是不是要殺了我……”

“你想太多了,”秦芃抬起茶杯,想了想,覺得秦書淮如今來找李淑,必然是為了攝政王一事。她抿了口茶,抬眼道:“上次我同你說,讓你冊封我為鎮國長公主一事,你可還記得?”

李淑呆了呆,這才想起來,點頭道:“記得。”

“那便夠了。”秦芃點點頭:“記得就好,他此番前來必然是為了這件事,你也別慌,來便來了,也沒什麼好怕的。你就按照我說的做,實在不行,你不說話就夠了。”

說話間,秦書淮已經來了,太監進來通報,秦芃抬手道:“讓他進來吧。”

說著,秦芃抬手指了上座:“母親坐吧。”

兩人坐定后,秦書淮走了上來。今日他依舊是一身黑色華袍,衣角上綉了振翅欲飛的仙鶴,外面披着白色狐皮大衣,讓他整個人帶了幾分仙氣。

他進來后朝着兩人行禮,秦芃也很給面子的回了禮。而後李淑便戰戰兢兢招呼着秦書淮坐下,秦書淮坐定后,抬頭看了一眼秦芃,卻是同李淑道:“臣今日來,是同太后商量一下陛下登基后的事宜,公主在此怕是不太合適。”

“無妨的,”秦芃笑眯眯道:“有些主意,母親怕是不習慣做主,要我陪着。都是自家人,王爺不必如此隔閡。”

秦書淮明白秦芃的意思,秦芃這話擺明了這裏做主的人是她,他執意要她走,怕也是談不出什麼效果來。

於是秦書淮點點頭直接道:“陛下如今年幼,怕是需要幾位輔政之人,不知娘娘心中可有人選?”

聽了這話,李淑和秦芃對視一眼,秦芃不着痕迹轉過眼去,李淑僵着臉道:“這事兒,不知淮安王是個什麼想法?”

“臣想着,皇子年幼,輔政一事,還需親近之人,這才能盡心儘力輔佐陛下。”

親近之人?

那就是親戚。

秦芃在旁邊聽着,不出聲敲着扶手,身體不自由自主偏了過去,稍稍依靠在扶手上。

秦書淮說著話,忍不住斜眼瞧了一眼,這樣的小動作,秦書淮只在趙芃一個人身上見過,驟然見到秦芃也是這個樣子,他思緒不由得停頓了一下。而旁邊李淑聽了秦書淮的話,點頭道:“王爺說的是,是該找個近親之人輔佐才好。”

秦書淮收回自己的思緒,將目光拉回李淑身上來,繼續道:“既然是輔政,自然是要有能力的,最好是熟知朝堂正事,在朝堂有一定地位,壓得住朝臣,做得了事實的,這樣才好。”

近親有能力有地位,基本等於秦書淮。

秦芃聽着秦書淮的話,嘴角帶了笑意,覺得多年不見,秦書淮的臉更大更厚了。

李淑雖然傻,但也在宮中沉浸多年,聽了秦書淮的話,也明白了秦書淮的意思,她將目光落到秦芃身上,求助道:“芃兒你看……”

“王爺說得極有道理,”秦芃笑着接了話,溫溫柔柔道:“那王爺覺得,誰比較合適呢?我和母親並不熟悉朝上的大臣,王爺不如舉薦幾個?”

秦書淮不說話了,他抬眼看了秦芃一眼,目光平靜道:“臣斗膽,敢問公主覺得,本王如何?”

秦芃:“……”

居然客套都不客套一下,這麼直接的?

她本以為,秦書淮還要推諉一下,和她繞繞彎子。沒想到他這麼單刀直入,秦芃也就不客氣了。

她直接道:“王爺自然是絕佳人選,但是既然輔政,自然不能一家獨大,朝中有王爺打理,但也該有人平衡監督,王爺說可是?”

“公主是放心不下本王?”

“對。”秦芃笑眯眯開口,沒有退讓一步,既然秦書淮直接開口要這個位置,她也就沒什麼好遮掩的,直接道:“王爺放在我這個位置想想看,能放心嗎?”

說著,秦芃靠到椅背上,打量着他道:“王爺身為靖帝獨子,正兒八經天家血脈,又手握大權,這讓本宮如何放心得下?”

“你既然都看得明白,”秦書淮面色不改,淡道:“那你還以為,我是來同你們商量的嗎?”

“您自然不是來同我們商量,”秦芃挑了挑眉:“可是,您以為,我又是在同您商量嗎?”

秦書淮沒有說話,他看着秦芃,示意秦芃說下去。秦芃喝了口茶,轉頭放下茶杯,一副話家常的模樣慢慢開口:“如今王爺是沒法登基的,要是有辦法,早就把我們孤兒寡母斬了,還和我們商量着輔政大臣的位置?我也就明說吧,王爺,如果我們母女沒辦法監督王爺,誰知道王爺是不是拿銘兒當個傀儡,過兩年就殺了呢?如果註定要死,早死晚死,不如現在死個痛快。”

秦書淮聽着秦芃的話,抬眼看向她:“你對我不敢殺你,似乎十分有信心。”

“是啊,”秦芃眯眼笑開:“畢竟,我是衛家的大夫人嘛。”

聽了這話,秦書淮依舊很平靜。

秦芃的話都說到點子上,他的確不能動她,也的確是顧忌衛家。如果是旁人聽了秦芃的話,怕是會被激怒魚死網破,可秦書淮不是這樣的人。

他對情緒的感知太遲鈍,也太冷靜。以至於他幾乎不大會生氣,做決定時很難被情緒左右。

他聽着秦芃的話,默默想了一會兒。

如今看秦芃的架勢,不鬆口她是絕不會松輔政大臣的位置的,可是秦芃來輔政,對這個朝局能有多大影響呢?

這朝廷不會容忍秦書淮一個人獨攬大權,秦芃不來,也會有其他人來,如果是衛衍或者是張瑛之類的資深政客,那還不如來個秦芃更好對付。

於是秦書淮在沉默了一會兒后,慢慢道:“你要如何?”

“我為陛下長姐,陛下年幼,我自然是要上朝輔政的。古來幼帝由母親垂簾聽政,我母親淑美人身體抱恙,就由我代勞吧?”

“等……”李淑聽聞這話,立刻想要開口,秦芃冷眼掃過去,壓低了聲音:“母親!”

李淑被秦芃嚇住,她從未見過女兒眼中那樣嚇人的目光。並不是兇狠,就說不上來的一種壓迫感,讓她忍不住禁了聲。

她直覺覺得,如果她不禁聲,秦芃或許會做些什麼……她無法想像的事。

秦書淮看着兩人互動,目光看向李淑:“娘娘,到底誰聽政?”

“就……四公主吧……”

李淑低着頭,有些不甘願。秦書淮點頭:“可以。”

“既然要上朝,自然要有個名頭,”秦芃似笑非笑:“淮安王覺得,鎮國長公主這個封號,本宮當得不當得?”

鎮國長公主,這不僅僅是一個封號,還是一個位置。

正一品,可開府軍,干涉朝政,是一個類似於皇家監督機構的存在。

鎮國長公主很少冊立,近百年來,也就北燕冊封了一個趙芃——還是在她死後,由她弟弟趙鈺追封的。

而如今秦芃活着要這個位置,要的不是稱號,而是一個權力。

聽到這個要求,秦書淮忍不住笑了。

那一笑如春陽暖化千里冰雪,讓人移不開目光。

所有人都被他笑呆了,而他看着秦芃,內心卻是覺得一片柔軟。

在這世間居然還有這樣相似的一個人……

叫着她的名字,有着她的性格,還要着和她一樣的位置。

真是有意思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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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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