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4.對峙【一】
艾莎,不是艾莎公主。僅僅是艾莎這兩個字。
“索爾茨伯利,好久不見。”
索爾茨伯利的眼睛微微泛紅,在剛剛奔跑過程中髮絲也凌亂了。他的呼吸時重時輕,急促不穩。
“我沒有想過會再次遇到你,你消失的太久了,艾莎。”
“托神的福,我很好。”
“你真的和惡魔..”意識到這個問題十分冒犯,索爾茨伯利的問句還沒說完,就匆匆改口,異常沉默了下來。
空氣陷入了某種凝滯和尷尬。索爾茨伯利慾言又止,唐意識到,這傢伙失去了往日的威風。她原本以為他看到自己還會像以前那樣訓斥和蠻不講理。
然而,唐不知道的是,對於索爾茨伯利而言,最苦難的事過於向帕特里克國王承認公主被惡魔帶入了深淵。明明他們已經想出了那麼多辦法想為她開脫罪名,只需要她承認自己靈魂貞潔無暇。但在候判所那天,她卻固執的離開了。只留下亂糟糟的場面和教廷白袍子們的嘶吼,以及,那一黑暗的事實:蘭諾帝國的公主確實有罪。
那天他獨自騎着馬,他帶着那頂公主的墨綠斗篷去迎接她,最後也只帶回了那頂空空的斗篷。帕特里克國王沉吟了很久,他始終不相信自己最疼愛的女兒竟然早已被惡魔偷走了靈魂。但凡是和深淵扯上關聯,都是個麻煩。當年鄰國也出過關於巫女的傳言,一個貴族的妻子在婚禮那天被確認和惡魔做了交易,於是被大火活活燒死。
於是帕特里克親自執起筆,將艾莎的名字在生者的行列里勾掉。勾掉了她就不再是公主了,這是一個象徵。她的稱號,封地,都如煙雲般消失。
儘管在以後的歲月里,他不斷聽到關於艾莎的傳聞。不僅僅是她,還有惡魔,宮廷前總術士萊西特,以及鄰國熊熊燃燒的戰火。每一天他都恨不得親手殺了那隻毀了公主的惡魔,盼望教廷早日將深淵的流民抓住。然而每一天,當他聽到那些傳言,他卻又自私的希望公主還活着。這種矛盾的情緒一直在不停折磨着他的心臟。
索爾茨伯利還從未想過,那個會在他面前瑟瑟發抖、總是頂着一張氣鼓鼓通紅面容、銀灰色毛髮的小老鼠,竟然會固執的走上這條路。
“您的父親非常想念您,您的兄弟姐妹也是。”索爾茨伯利乾巴巴的說道。
“我會去看望他們的。我承認,我不是一個好女兒。我對他們始終懷有愧疚之情,在我離開這個國度的每一天我都會想起他們,但我現在不能回來,請原諒我。”
“你始終是蘭諾的皇女,艾莎,儘管,儘管白袍子給你判罪,只要皇宮願意,國王會永遠選擇庇護你。”
“隱姓埋名,在深宮中獨居一輩子嗎?伯利,這就是皇宮會對我的庇護?我太明白他們會怎麼做了。我有我的選擇。而且終有一天你會知道究竟什麼是正確。”
索爾茨伯利感到嗓子發乾,一陣口乾舌燥,煩躁地說,“如果,我是說如果,如果我當初沒有進諫國王,讓你嫁給領國的國主,你會…”
沒等索爾茨伯利把話說完,唐堅定的說道,“索爾茨伯利,這樣的問題沒有意義。你也不必自責。如果沒有那場婚禮,總有一天我也會離開。我不屬於皇庭。”
“我對帕特里克國王發過誓!”
唐輕笑着漫不經心的說,“發過什麼誓?處處干預我?包括我的婚姻?”
每吐出一句,索爾茨伯利的眼就更紅一分。
他痛苦地抱着頭,“不,我並不想這樣。一開始就不想。”費了好大的力氣,從嘴裏憋出這樣一句不着邊際的話,“西國的國主,我和他早已簽了約定,他不會碰你。他有自己疼愛的側室。”
倏地睜大眼,唐抿着唇,冷冷看向他。
開什麼玩笑!
“艾莎…”索爾茨伯利輕聲喃喃道,忽地,唰的一聲從腰間抽出佩劍。
寒冷的劍鋒直指着她的心臟。
“抱歉,我不會再讓你離開這個國家。”
唐斜睨了劍一眼,目光落在他握着劍柄的手腕上,卻只笑笑。
“我以為,多年不見,你的脾氣會變得好了點。沒想到還是一如既往的獨斷專行。”
索爾茨伯利揮着長劍,作為一名優秀的聖騎士,早已掌握了各種各樣的戰鬥技巧。儘管唐身形嬌弱,卻能每一次都躲開他的攻擊,他想不出為什麼她能有這麼快的速度,劍猛地朝唐後背劈砍而言,他控制好了力道,這樣的攻擊只會讓她暈過去,不會真正傷害她。
但劍尖感受到了一股阻力,很鈍。無論怎麼使用力氣,竟然沒辦法近她身一寸。
他的臉早已憋的發紅,肌肉鼓起,幾乎把衣袖撐破,衣服下擺被鬥氣沖的嘩啦直揚。
一隻纖細白皙的手指輕輕搭在了他的劍上,手指上的漆黑鑽石戒指在夜色里閃爍着詭譎的光輝,唐兩指輕輕一捏,一根極細的藤蔓一瞬間爆發而出,順着劍身一路閃電般蜿蜒,直衝向索爾茨伯利的手臂。
咣當一聲,索爾茨伯利的手被瞬間卸了力氣,劍應聲而落。一股力道沖面而來,索爾茨伯利掀翻在地上,頭腦卻清明了過來。
他慌忙正要去撿,眼前,多了一雙精美的鞋子。
唐用腳輕輕踩在劍上,目光平靜,“你帶不走我。別白費這個力氣了。”
“艾莎,你…”索爾茨伯利臉上的悲傷之色愈發濃郁,“果然已經…”已經墮落入深淵了嗎?
這樣的力量,人類的法師做不到。他唯一能想到的就是惡魔。
夜越來越清冷,一輪銀色的月亮高高在天空,輕輕照在他的秘銀甲護手上,從擦的鋥亮的護手上倒映着他的臉。在上面,他看到了自己的慌張無措。
三年內,從一個什麼都不會的普通人類少女,到如今可以壓制聖騎士的力量,換做其他人,一定都會認為這是和惡魔進行了交易的結果。
這幫人還真是死腦筋啊,不過,如果讓她直接說自己是神,大概會被人直接理解為神經病。
唐又好氣又好笑的搖了搖頭,居高臨下俯身看着半跪在地上的索爾茨伯利,凝視着他冷峻滄桑的面容,“當然不是。伯利,以一個對等的角色,撇開這些不相干的內容吧。”
索爾茨伯利張開嘴巴,心中一陣絞痛,繼而自嘲的笑了一聲,一隻手捂着眼睛,“是我想錯了。我一直錯的徹底,事到如今,我仍然是一個不稱職的騎士、一個無能的宰相、一個無法如願的人。就連自己的公主都照看不好,呵。”
唐蹲了下來,就在他身側,“我找你可不是為了閑聊。”
“到如今,我還能做什麼呢?”
“領國的戰火正在蔓延,遲早,白袍子們的戰爭會牽連到這個國度。”
“我早已聽聞了,傳聞神的代理人現身,要處罰一切不敬神之人。”
“所以我想知道我父王的態度。戰爭讓太多人失去了家,到處都是死亡和哀鳴。”
“他還在徘徊不定。因為失去了你,他對惡魔深惡痛絕,卻又擔心自己的子民被牽連進戰爭。”
“白袍子可有遊說過他?”
“太多次了。神法守衛阿拉蒙無數次進入他的宮殿,要求他們增派援兵。直到現在,阿拉蒙的副手仍然還在蘭諾的宮廷中沒有離去。”
“我不信父王會完全置之不理。昔日我曾路過的那些美麗莊園,如今都變成了廢墟,白骨就這麼隨意的堆在路邊。戰爭是可怕的,然而糟糕的是,雙方都認為自己是正義的一方。他們藉著打擊惡魔和叛軍的旗號,控訴起義的將軍試圖奪取皇權。可究竟皇權在誰的手中?”
“如您所言,帕特里克遲遲按兵不動觀望的原因,還有一個。他並不想攪亂這趟渾水,泰莫利亞已經停止了對黑翼的軍火供應,在得知這個消息之後,帕特里克也停止了對黑翼的食物支援。”
沒有永遠的朋友,只有永遠的利益。
但阿拉蒙絕不會善罷甘休。如果帕特里克作為友好宗教國一直不派兵,遲早會被阿拉蒙看出貓膩。
“幫我一個忙吧,索爾茨伯利,我想去荊棘皇庭,但現在還少了一個身份。”
“去荊棘皇庭!”
“我猜阿拉蒙會繼續來遊說你們出兵,屆時,請將我混在隨侍的政客隊伍里。”這張面容他們太熟悉了,唯一的辦法便是裝扮成男人,但教廷已經停止了對外擴選人手,目前只有軍營還在征軍。如果混進軍營,會被直接派向前線,根本沒辦法接觸到核心地帶。
如果想獲得隨意行動的身份,最有效的方法便是通過外交手段混入內部。用聖水洗掉所有的氣息,用反魔法石禁住一切魔力波動。
“不可能,我不會同意你這麼做,太胡來了!”
“你別無選擇,伯利。我有我必須要做的事情,沒有多少時間可以等待和浪費了!”
“你怎麼確信我一定會幫助你?”
“伯利,”唐站了起來,離遠了幾步,“我知道說服你很難,同樣,你想阻止我也很難。即使沒有你,我也有很多種方式進荊棘皇庭,但,由你的手進入,這樣對你而言最放心也最切確不是嗎?”
以她對索爾茨伯利的了解,只要她出現了,她賭的就是他對帕特里克的忠誠和以及他的私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