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過年前,大掃除
四歲的小孩其實也做不了什麼,粗活嘛,太重的干不動,細活嘛,又做不了繡花、縫衣服一類的精細活計。
除了搬搬花盆之外也做不了什麼,想讓她搽桌子,嘿,人才剛有有桌子高呢。
這一批還沒留頭的小丫頭,隔三差五得剪頭髮,自己還不會洗衣服,有時候還得讓老宮女照顧。
平時就在屋裏,學着做點針線活,能給自己縫個褻褲肚兜,這玩意做的有多難看都無所謂,或是在手帕上胡亂綉點什麼。
都慢慢的養着,觀察性情,看言談舉止,教一些宮中的規矩,再按照各人擅長的事進行分排。
有一個‘花痴’,因為喜歡盯着花花草草發獃,顯然不適合呆在坤寧宮裏,就扔給御花園那一組人去管。
也有一個經常偷東西吃的,被送走了。
萬貞兒偷偷的問:“嬤嬤,她是被送回家了,還是被送去干粗活?”
我娘常常嚇唬小丫鬟,不老實就派去洗衣服,要是衣服也洗不好,就派去刷馬桶。
嬤嬤沉着臉:“打聽這個作甚?你想回家?”
“不想。”
“那你想去干粗活?”
“也不想。嬤嬤,俺只是有點擔心。”
嬤嬤沒繃住,樂了:“她都招了,她偷回去吃不了的,都是你給吃了。你倒是真能吃。”
萬貞兒嘿嘿嘿的傻笑:“其實俺也撐得慌。”
“蠢東西,要是你在吃東西的時候被人拿住,看你怎麼解釋。”
萬貞兒一點都不怕:“俺吃的可快了,呃,俺以後再也不吃了,別人去偷也不吃了。”
但也不是只在宮裏頭吃閑飯。
一個月在轉眼之間就過去了,十一月份一開始,就開始準備過年前的大掃除。
像萬貞兒這樣‘上人見喜’的宮女,可以拿個小抹布、小毛刷子,慢慢的清理桌、椅、櫃、箱、櫃、塌的雕花中的縫隙。積了灰塵第一是不好看,而且也影響娘娘的健康。
像是那些不被喜歡的小宮女,就得拿着抹布,灰頭土臉的爬進床底下,先掃后擦,咳嗽着爬出來。
不錯,同樣是打掃偏殿的工作,有些人就得上房梁擦灰,有失足摔落的危險,有些人就得擦柜子地下的灰土,有碰到蜘蛛的危險,有些人嘛,就可以蹲在地上安安靜靜的擦雕花的縫隙。
明朝的宮廷不喜歡奢華,正如明朝的圈椅,都是極盡簡潔舒適的款式。雕花並不多,也不浮誇,只是適當的點綴。
萬貞兒認認真真的擦着浮雕中的縫隙,認認真真的辨認這是什麼花,荷花,海棠、蘭花一類常見的花,她認得出來,其餘的就不認得啦。
“你們都小心點。”
“搭把手。”
“小丫頭走開,別在這兒裹亂!”
“小心!”
“穩當點,別著急。”
王尚宮監督着年輕力壯的宮女們把兩米多高的多寶閣上的瓷器一一拿下來,擦灰,這多寶閣也要有人爬上去擦灰。
冬季將至,要把這上面的擺設換一換,夏季多用玉器、青白瓷器,取其涼爽可愛,冬天就要用祭紅瓷、漆器、銅胎琺琅彩這些厚重溫暖的東西,再用玉雕荷花荷葉作為點綴,即可。
萬貞兒把分給她負責的雕花部分都擦的乾乾淨淨,見王尚宮站在門口,靠着柱子扶着腰,就很有眼力的搬了一個鼓凳過去:“尚宮姐姐,您坐着瞧俺們。”
王尚宮回頭瞧了她一眼,冷着臉道:“誰叫你碰這凳子了?手臟着,別弄髒了軟墊。”
鼓凳也叫綉墩,天冷的下來了,就在凳子面上安了錦墊。
旁邊的小宮女們譏諷的笑了起來。一批的小宮女都是京郊人,有點抱團排擠萬貞兒這個帶着口音的外地人。
“嘖嘖嘖。”
“哼~”
萬貞兒嘿嘿一笑:“尚宮姐姐,俺沒抓凳子面兒,俺是這麼舉着腿搬過來的。”她又抓着弧形凳子腿,舉起來,嘿嘿一笑。
放下凳子,又跑過去拿了小抹布,把抓過的凳子腿擦了擦,又用手背抹了抹水痕。雖然是個壯壯實實的小胖墩,卻沒有別的小宮女那樣跌跌撞撞的感覺。大概是因為萬貞兒小時候愛啃骨頭,筋骨強壯。
王尚宮這才滿意的坐下,瞧着花果山一樣宮殿,十個身強力壯的大宮女把珍玩古董都拿了下來,穩穩噹噹的送到旁邊的雲床軟塌上放着,堆的像個地攤,這個萬貞兒也不等着討賞,而是拿着小抹布又走了。
擦地的抹布和擦桌子柜子的不同,專門有一個宮女負責搬運這些用髒的抹布,也專門有人負責去洗。就連用髒的雞毛撣子,也有人拿到背靜的地方去抖。
萬貞兒給她端了凳子,也有那個有模有樣跟着學的小宮女,到了一杯茶端過來:“尚宮請用茶。”
一個小太監走了進來,機敏的左右打量,笑道:“王尚宮,這宋代的青瓷鳳耳瓶可真好看。”
王尚宮:“金英,不在那兒邊兒伺候太子,跑來這兒幹什麼?娘娘去禮佛了。”
插一句題外話,孫娘娘本來是篤信道教的,可是嘛,廢后胡娘娘被封為靜慈仙師,氣的她改信佛。
金英笑道:“太子派我來,求王尚宮姐姐您一件事,一件小事。”
“什麼事?你先說說。”
“太子爺想要唐邢窯白釉高足蓮花缽過去擺兩天。這是條子。”
萬貞兒偷偷的聽着,只覺得一頭霧水,這~么長的名字是什麼東西啊?她有心問問,又想起來這兒不是家裏。
王尚宮笑了起來:“既然是殿下要,拿去擺一擺是理所當然,談何求我呢。小紅,去吧東西拿過來。再催一催,那鈞窯的月白釉出戟尊怎麼還沒抬過來。還有內務府新送來的瓷器,早說要到了,怎麼還沒到。”
小紅是個二十多歲的宮女,答應了一聲就去了。
王尚宮繼續指揮宮女們做事,章守義跟在娘娘身邊出宮禮佛,她本來也該去,只是這兒離不開她。章守義雖然是管事牌子,可是王尚宮的家學淵源,對於佈景陳設更懂得。
九十月份掛的秋江芙蓉圖,楓林晚渡,也要換成十一月的雪中梅和山茶雉雞圖。不同的時令,不同的季節,懸挂不同的字畫,既可避免懸挂太久導致紙張風化變脆,又能增加新鮮感。
坤寧宮正殿只許宮女和嬤嬤、還有幾名上數的大太監入內,小火者乃至於陳酉都不許進門。
又過了一會,小紅帶着兩個太監回來了,兩個太監抬着一個箱子,放在台階之下,又高聲道:“奉旨堵造……紅魚靶杯,青花人物海獸酒杯,鞦韆、龍舟、八吉祥、西番蓮杯,硃砂大碗,五彩小罐,八仙過海罐,孔雀牡丹罐,魚藻洗,葵洗,桃花浪美人瓶等諸多新式瓷器,已於昨日抵京,我等仔細檢查了一番,並無紕漏,今日獻於娘娘。”又奉上一本名單冊子。
王尚宮站在台階之上,門檻裏面,含笑道:“二位辛苦了。娘娘命我賞你們。”她有意擺譜賣弄,吩咐身後的宮女們:“去接了冊子。屋內煙塵暴騰,我就不留二位吃茶了。”
兩個太監有些惱火,按理說,他們也是有頭有臉的人物,雖然比尚宮的身份低,也沒低到這種程度。娘娘的正殿、寢宮煙塵暴騰,呸,我們倆也不夠格在這兒吃茶啊。
萬貞兒噠噠噠的跑出來,雙手接了冊子,又跑回去,雙手遞給王尚宮。
太監開始八卦:“這就是章爺新收的玩意兒吧?”
“聽說是他同鄉,也是干閨女。”
金英也很八卦:“這就是太子殿下說的‘健壯僕婦’吧?”
殿下和王振說什麼‘打死馮小寶’,樂的不行不行的,也不知道哪個倒霉太監叫馮小寶,要讓太子爺盯着這麼個小胖墩子準備打死他。
王尚宮有些好奇:“太子爺說她什麼?咦?太子爺什麼時候見到她了?”
金英笑道:“前些天來給娘娘請安,一群小宮女在地上站着,太子爺就盯着她一個瞧,回去還時不時的說起。”
王尚宮有些警惕,難道這個其貌不揚的小丫頭對了太子殿下的口味?等等,殿下才七歲,想姑娘也想的有點早啊。“太子爺說她什麼?”
金英道:“我聽不大懂,說是什麼,嗯,健壯僕婦,撲殺薛懷義什麼的。”
另外倆太監一個聽懂了嘿嘿嘿的笑了起來,另一個一臉茫然:“薛懷義這名字有點耳熟啊。”
王尚宮樂不可支,太子殿下真是促狹,她興趣盎然的給兩個不懂薛懷義是誰的人,進行了一番科普。“薛懷義原名馮小寶”
金英:“啊!”他就是馮小寶啊!
王尚宮:“這個馮小寶本來是個市井無賴,因為天賦異稟,成了武周皇帝,也就是武則天的男寵。”
三個太監:“哇~”
瞅瞅人家,真是太厲害了。咱們仨都得凈身才能伺候人,人家就靠那玩意就能傍上女皇帝。
佩服佩服!偶像偶像!俺們都慚愧了!
萬貞兒聽見有故事,就挨挨蹭蹭的用幹活做掩飾,往王尚宮身邊蹭。
可是只有這麼幾句就沒了。
“萬貞兒,你過來,把這多寶閣子下面的兩層擦乾淨,雕花里也要擦乾淨。”成年宮女們蹲着、跪着、趴着弄距離地面不足半米的雕花圍板中的灰塵,太累了,有勤快又穩重的小孩,當然要抓來干。
萬貞兒幹了活,就在陳設們往回擺的時候,悄悄的打聽:“姐姐,這是什麼呀?紅的真好看。”
“這叫桃花浪,是用祭紅的顏色做的,皇上說這瓷器的顏色,和孫娘娘的容貌一樣,特別嬌媚。”
宮女們低低的笑了起來。
萬貞兒又問:“這個滿是窟窿的石頭,就是傳說中的太湖石嗎?”
“呦,你還知道什麼叫太湖石?你去過太湖嗎?”
“俺沒去過,俺爹去過。這石頭真好看。”
石頭鏤空如雲,婀娜似美人,米黃色而且柔潤,摻雜着淡淡的金線。
方才派出去的紅兒一邊把石頭的底座擺在架子上,一邊說:“聽說這石頭是南宋花石綱收羅起來的精品。”
萬貞兒又問:“啥叫花石綱?”
王尚宮幽幽的說:“你們聊的挺歡啊。花石綱?怎麼不說說梁山好漢呢?”
萬貞兒非常興奮,捧着雞毛撣子抖了抖:“俺知道梁山好漢,武松就是俺們山東人。”
王尚宮本來準備教訓她,結果沒繃住,樂出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