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9.地府番外 三
朱元璋剛出門就又回來了,在屋子裏溜達了兩圈,在柜子裏、牆角中、掏空的房柱里、床底下找了半天,經過反覆的甄別,拎出來半隻豬肘子,和一包點心,這其實不少了,但是還不夠,應該湊四色禮品才是登門拜訪說事兒的禮貌。
這是他的祭享,攢起來當硬通貨用,無論是送給皇帝還是拿去送禮都算是不錯的東西。
馬皇后在旁邊慢悠悠的揪着一大堆棉桃中細小的棉籽,棉籽又小又白幾乎看不見,只能憑藉她的手指仔細挑起一縷一縷的棉絮,把棉籽摘出去。
這種行為在人間是非常不划算的,費時費力,或許挑一個月的棉絮也不夠織兩米布,但是在現在,這可是個打發時間的好方法。
朱棣知道母后一直都想做點衣服,也知道母后善於紡線織布,在宮中當皇后的時候簡樸的很,帶領后妃養蠶織布。現在沒有蠶,他偶然看到了棉桃,就摘了一口袋回來,送給母后拿着玩,也算是他的一片孝心。
馬皇後面前擺着三個笸籮,都是朱元璋親手編織,一個大的盛滿了棉桃,一個中號的滿是挑出來的棉絮,另一個小的則是棉籽。她看着丈夫準備了問:“你要幹什麼去啊”
朱元璋抓抓鬍子:“去拜訪嬴政,與他合縱連橫,這才有兩樣東西,你說還得那點什麼?”
夫妻各自藏了一些美味,作為小情調,小趣味,靠這些東西可以讓生活不那麼波瀾不驚,只不過在用的時候不好找。
馬皇后一聽這事兒挺重要,就說道:“我枕頭下面有一小罐蜂蜜,廚房房樑上的籃子裏有三塊杏蓉餅,你拿一塊,過年時吃剩下的牛頭在西廂房桌上放着呢,邊上還有個羊腿,你切一點。”
朱元璋這頓忙活,湊齊了六樣禮品,又和媳婦打了個招呼就出門了。
朱瞻基就站在大門口削竹子,他最近一直試圖做一隻笛子,如果有笛子,就可以打發時間了。
朱元璋吩咐道:“不用你跟着。”
朱瞻基應了一聲,繼續折騰竹子。他看到祖宗手裏拎的包裹,也‘看’到了包裹的內容。這算是很重的禮物,秦始皇已經很久沒嘗過飲食了,他的後人不會祭奠他,他也沒處蹭飯去,這禮物更有價值。
等一下,不對,洪武爺統一天下之後,在南京建了歷代帝王廟,供奉他認為在中國歷史上做出了重大貢獻的皇帝,並陪祀有歷代最為著名的大臣——他不但供奉了元朝的創立者忽必烈,還有蒙古發展壯大的重要人物木華黎等。
歷代帝王廟竣工之後,首次祭祀,洪武爺親自主持,他端着酒走到劉邦像前,說“劉君,今日廟中諸君當時皆有所馮籍以得天下,惟予與汝不階尺土一民,手提三尺致位天子,比諸君尤為難事,可多飲二爵。”
從那之後祭祀歷代帝王的,別人都是一杯酒,只有劉邦有三杯。
朱瞻基忽然想起來這件事,想說這歷代帝王每年還能喝杯酒,全靠我祖宗的恩德。劉邦比別人多得兩杯酒,還來害我,真是個混蛋。這話想說又不敢說,爺爺應該不會忘吧?
朱元璋轉過頭又去找兒子,朱棣正在家裏陪徐皇後下棋呢,親爹走過來,如此這般,這般如此的吩咐了一頓。
朱棣:“爹您放心。”
朱元璋當然沒忘了這事兒,給劉邦多喝兩杯酒,是因為‘得國最正者,唯漢與明’,第一家裏沒背景,沒土地,全靠手中劍蕩平乾坤,第二則是起事時只有為民除暴之心,沒想着自己當皇帝——以上判斷來自被人美化的漢書以及就是這樣的朱元璋本人。別看當了皇帝之後殺這個殺那個,當皇帝之前就是又窮又慘。
他活着的時候覺得自己和劉邦神交已久,脾氣秉性相投,是跨越千年的知己。
到了地府之後才知道,這他娘的就是個老流氓!不是調戲婦女那種流氓,是到處挑唆是非,騙吃騙喝,臭不要臉到劉徹都跟他打過架的流氓。只可惜到現在悔之晚矣,不能告訴地上的子孫把他移出帝王廟去。
后陵鎮和前陵鎮的人素無往來,套用一句文四的話:只有真正的勇者與哈士奇才會單槍匹馬的闖入敵對陣營。
皇帝們雖然不知道哈士奇是誰,但覺得聽着是個人命。
朱元璋大大方方的站在這裏,打量着嬴府,他發現秦始皇確實有點強迫症,他居然憑藉自己和兒子一己之力,修了兩千多年的秦王宮,幾乎復原出來了。
現在看着也挺稀奇的,明人何曾見過秦朝的房舍。
他上前叩門。
一個年輕人來開了門,正是扶蘇,一個儒雅、溫柔、迂腐、非常聽話而沉默的年輕人。“明太祖來此有何貴幹?”
朱元璋道:“朕與你父親有事商量。”
扶蘇沉默了剎那,拉開大門:“請進。我去稟報父親。”
神秘莫測的‘秦王宮’中果然和他想像的差不多,無數披甲執戟的侍衛沉默的站在門口、廊檐下、庭院中,密密麻麻,摩肩擦踵,像是一對全副武裝集結起來,等待君王下命令、隨時可以出征的士兵。
每一個人的相貌都不一樣,他們穿着色彩濃烈的衣服,根據不同的身份或喜好戴着不同的冠,面容剛毅而沉默不語,手中拿着鋒利的兵器。
朱元璋看着這隻行列整齊的軍隊,心裏只恨自己怎麼沒弄點陪葬俑呢!只顧着用活人陪葬,結果那些魂魄都投胎去了,如果用陪葬俑,就能留下來當個擺設啊!或許這就是上天有好生之德吧。哎,可要記住了,下輩子要是再當皇帝,別用活人陪葬。
秦始皇依然穿着他的黑衣服,只不過出來的有些匆忙,上身是黑衣服,下身卻是白色的襦裙——顯然這是第二層內袍,外面還應該穿一件深紅色的下裳,再佩戴上一些飾品。“朱元璋,想不到你會來見朕。”
朱元璋誤以為他說自己不敢來,就鼓了鼓圓滾滾健碩無比的胳膊,挺了挺不是很胖的肚子,想起自己讀戰國策時看的以蘇秦張儀為首的說客們:“你那好鄰居居中挑唆,想讓你我結仇打起來,他好坐收漁翁之利,始皇帝,你一點都沒有察覺么?”這話說的很有技巧,但凡是個要臉的人就的說‘早有覺察’。
但秦始皇不僅要臉,還很聰明,他一臉冷漠的說:“朕與你早已結仇,何須他人挑唆?”
這一下朱元璋愣了,拎着點心準備遞過去的手也僵住了:“這話從何說起?朱某對嬴兄仰慕已久”
秦始皇一聲雖然冰冷卻滿含譏諷與輕蔑的冷笑打斷了他的話:“歷代帝王廟中,唯獨朕與隋文不在祭祀之列,其餘末帝、哀帝、順帝等人均受祭享。”
這其實不用問為什麼,所有人都知道,秦始皇是暴君、楊堅是權臣篡位——雖然其他皇帝也有篡位的,但是人家子孫爭氣。
新莽武周都是篡逆、西晉也沒有,北周北齊都沒有,但這些統一天下的皇帝眼中只把他們當成諸侯王,不值一提。
朱元璋給出了一個最完美的解釋:“我所修的歷代帝王廟,位於南京,我兒朱棣遷都北京之後的所作所為,我也無可奈何。”他的南京帝王廟中,只是供奉了十六個人:三皇五帝,夏禹,商湯,周武王姬發,漢高祖劉邦,漢光武帝劉秀,唐太宗李世民,宋太祖趙匡胤、元世祖忽必烈
。
“我供的具是開國之君,你秦始皇不是開國之君,只是奮六世之餘烈,振長策而御宇內,吞二周而亡諸侯,履至尊而制六合,執敲扑而鞭笞天下,威振四海。”
於是這個問題解決了,秦始皇稍微有一點點叫人看不出來的高興,側過身來:“請。”
朱元璋把禮物遞給扶蘇,不用多說什麼,進到屋裏一番密談。
秦始皇又送他出來,指着滿滿一院子的兵馬俑道:“你若不嫌棄,拿兩個回去當擺設。雖說這俑人和雕塑一樣,不能驅使,擺着好看罷。”
其實這也是秦始皇鬱悶的一個原因。他做兵馬俑是為了在黃泉中還能有軍隊供自己驅使,為自己征討六國諸侯嗎,在地上把他們擊敗了,在黃泉中還要再滅掉他們的國。結果……帶着趙高胡亥篡權的一肚子氣來到地府,才發現自己計劃中的侍衛大軍都變成了……真人1:1超大型手辦。威嚴是威嚴,肅穆是肅穆,就是不能動,不能用。
朱元璋卻笑道:“讓劉邦給我扛過來。”
秦始皇嚴肅到接近面癱的臉上也露出了一抹微笑,指着桌子上的杏蓉餅和一小杯蜂蜜:“拿去送給呂雉。”
朱元璋大笑。要想把劉邦痛毆一頓,一定要有呂雉的參與才能更加成功。他估摸着,呂雉大概會恨劉邦。
他不知道,秦始皇知道,他知道隔壁發生什麼令人愉快的事。
兩位舉世無雙的帝王進行了跨越千年的合作,這也算是中國歷史上的一場奇迹。
扶蘇應了一聲:“喏。”
不多時,穿着華麗錦袍的呂雉搖曳生姿的走來了,和變成少年的劉邦不同,她的容貌約有三十歲左右,容貌並非嬌艷,而是一種沉穩大氣,足智多謀的氣度,她走近這座‘秦王宮’中,看到秦始皇和朱元璋對面而坐,率先問道:“二位要成親家了么?”
倆人頓時覺得情況不對,難道劉邦說的把周大蓮改嫁給秦始皇——這種輕蔑的侮辱——是呂后唆使的?
實際上就是。
但呂后絕不會承認,她只是微笑着——胸有韜略以及D罩杯的微笑:“聽劉季說過這個計劃,我覺得不行,可惜他從來不聽我的。”
朱元璋凝視着她和嬴政之間眉來眼去、心領神會的微笑,他覺得這倆人有點不清不楚的。
其實秦始皇考慮過這件事,他也很欣賞呂雉的治國能力,只是他不喜歡她殺戚夫人的手軟——把人腰斬滅族乃至於油烹就可以了,為什麼要扔到廁所里?
他也曾考慮過小周后,只是不喜歡一個偷姐夫的女人。
聰明的嫌太聰明,笨的嫌太笨,軟弱的嫌無能,惡毒的嫌太壞,不需要忙於政務導致嬴政現在有非常多的時間挑剔女人。在過去簡單的多——只看臉。
有嬴政拿來的鍋盔,有呂雉拿來的酒,還有朱元璋拿來的肉。
盛宴當前,又細細談論了一番,可謂是賓主盡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