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第二章

正值黃昏,暮日金輝並不刺眼,甚至還出奇地溫和,但玉卿意被這光線照着,卻下意識眯了眯眼,抬手遮住眼帘,腕上一枝紅蓮沐着金光,更顯灼目。

忽然一片更大的陰影襲來,有人伸手為她擋住陽光,跟着一縷熟悉香味被徐風送到鼻端,隨即一個好聽的聲音在耳邊響起,有些戲謔:「你還是那麽怕光呢,卿卿……」尾音有意揚起,似是挑逗。

玉卿意聽見這聲音,竟是背脊一僵,袖裏的手緊緊捏起,指甲幾乎都要戳穿掌心。

居然是他!

晏知。

晏知,表字明懷,人稱明懷公子,在這一帶地界極為有名,其一是因為他出自蒲州世族大家晏家,家底雄厚不凡;其二是由於他本人極為睿智精明,又善於經營,旗下生意遍佈各處,是實實在在手裏有權有錢的人,並非尋常富家紈褲子弟,外加他擁有一副不錯的皮囊,曾一度是蒲州閨中小姐心目中最佳夫婿人選。

只是後來這晏知娶了沉香樓大小姐玉卿意,不知多少姑娘聞訊芳心碎了一地,有人戲說那年蒲州城外的河水都是苦的,因為女兒家的眼淚太多,淌進河裏咸了一泓清流。

不過,也就是在兩年之前,晏知和玉卿意在成婚三載之後,突然和離了。

沒有任何徵兆,說離便離,兩家也沒大吵大鬧,去官媒那裏簽了和離文書,自此二人便徹底分道揚鑣,再無瓜葛往來。

一開始城內的人還議論紛紛,揣測其中隱情,是不是明懷公子有了相好,或者玉卿意紅杏出牆,再不就是犯了七出。可猜來猜去也只是空穴來風,並無真憑實據,到後來這件事漸漸平息了,眾人也懶得再談,只是玉卿意的名聲變得不好起來,大家都覺得一失婚婦人必有失德之處,暗地裏有些瞧不起她。

不過玉卿意向來不是在乎流言蜚語之人,她性子本就冷,這下更是冷到了極致,除了打理自家沉香樓的生意,甚少外出,朋友也沒幾個。反倒是晏知,重新做回沒人管的公子哥兒,整日出去喝酒應酬,隔三差五約上狐朋狗友玩耍一番,日子過得瀟瀟洒灑。

有時候一群男子喝多了,便會起鬨點位花娘給晏知,叫他娶回家去當媳婦,這時晏知總會笑着舉杯說道:「我好不容易才除了枷鎖,哪兒會再找個管家婆回去,你們可別害我吶,來,喝酒喝酒!」

說完他會連飲幾杯,杯杯喝盡,滴酒不剩,只是偶爾的時候,在袖袍遮掩之下,一滴酒液沿着他好看的下巴緩緩滑落,滴在衣襟之上,暈染出一圈水紋。

日子就這般如流水似的過了兩年,這一次相遇,是玉卿意和晏知在分開後頭一回相見。

玉卿意收斂心緒,眼裏不帶一絲情感地看向晏知,冷漠開口:「好久不見,晏公子。」

兩年不見,晏知成熟不少,面容染上一絲滄桑,不顯蒼老卻更添了男人的魅力,他從來就是這樣一種男子,明明長相只能稱作俊朗,絕不是天上有地下無的美艷男子,可偏偏放在人群里,就是顯得那麽與眾不同,自然而然引人注目,有着堪比霽月的光華。

晏知並不介意玉卿意冷淡的態度,反而湊到她耳邊小聲說道:「好歹也是夫妻一場,卿卿你別那麽絕情嘛。」

玉卿意眼裏寒氳驟然聚集,她話中帶刺:「那是,小女子怎麽比得上晏公子你有情有義,別忘了,我天性涼薄。」

眼看新郎顧斌已經在踢轎門了,玉卿意眼梢一抬,斜睨晏知一眼,「讓開。」

晏知淺笑盈盈,彎腰攤手一迎,「請便。」

玉卿意頭也不回地往前走去,晏知視線低放,看見她一雙腳邁得飛快,不覺嘴角一挑,下巴也有些發癢。

「明懷兄,看什麽那麽起勁?」

一名同來喝喜酒的男子伸手一拍晏知肩頭,晏知回頭打過招呼,微笑道:「沒什麽,見到一位故人,有些……懷念。」

這人笑道:「既是故人,必定很久沒見了,那你待會兒可得好好跟別人喝兩杯,敘敘舊!」

晏知眼角餘光瞥見一抹儷影,摸着下巴漫不經心地說道:「那是自然。」

敘舊嗎?他等這天,已經很久了。

拜過天地敬過茶,新娘子被送進喜房,新郎留下在外招呼賓客,玉卿意身為送嫁娘子,便留在了大廳一同招呼與甄家相熟的客人。

大周朝民風開放,男女地位差距不大,女子也可出來拋頭露面,大方交友,於是新郎顧斌帶着一位男子走到玉卿意跟前,介紹兩人認識。

「姐姐,這位是我好友,沈灝。」

這男子拱手一禮,「在下姓沈,單名一個灝字,表字景然,見過小姐。」

玉卿意抬眸打量了沈灝一眼,只見他面容俊逸,膚白乾凈,眉目間透着溫潤,唇角微微帶笑,猶如煦煦和風。

在見到玉卿意的時候,他琥珀色的眸子裏掠過一抹驚艷,不過轉瞬即被一種欣賞的眼神取代,彷佛是看見了一朵絕艷芙蓉,極為愛慕,可又不存邪念,只是單純地欣賞而已。

玉卿意朝他點了點頭,淡淡開口:「小女子玉卿意,見過沈公子。」

沈灝聞言一笑,笑容純凈,「久仰閣下胭脂夫人的美名,今日一見果然名不虛傳。」

顧斌這時說道:「姐姐,這邊就勞煩你和景然兄幫我照看一下了,我去招呼那邊的賓客。」

玉卿意揮揮手,「去吧,這裏交與我便是。」

顧斌一走,玉卿意也不理沈灝,只是自顧自在席間穿梭起來,囑咐大夥兒吃好喝好,看見哪桌酒不夠或是菜沒了,又趕緊吩咐顧家下人去添酒加菜。

沈灝看着她窈窕的背影,一直掛在唇邊的笑意忽然消失了,眼睛裏驟然升起一把火焰,狂熱地跳動着,好比看見獵物的豺狼,堅定、志在必得。

天色已晚,賓客漸漸散去,一些遠道而來的客人則被安置在了顧家客苑之中,玉卿意尚還留在喜房之外。這時新郎倌的幾個好友在那裏起鬨,說要鬧洞房,顧斌心疼甄如妍,攔着不讓他們去,結果卻被灌了好些酒,走路都已經歪歪斜斜了。

「長德兄,我聽說你家娘子可是個嬌滴滴的小美人兒,讓兄弟我瞧一眼唄!」

「就是就是,顧老弟你今晚要飽嘗艷福了,可憐我們哥兒幾個還是孤家寡人,說什麽也不輕易放過你!要嘛讓我們瞧瞧新娘子,要嘛你把我們都灌趴下!」

就連沈灝也噙笑在一邊看着顧斌,聳聳肩頭,「看在你今天洞房花燭夜的分上,我就不來湊熱鬧了,不過這群人可得你自己打發。」

眼看夜都深了,玉卿意想着甄如妍一天沒吃東西,這會兒肯定是餓得不行,於是先吩咐丫鬟去備下熱粥,然後走上前沖一干糾纏不休的好事之徒說道:「你們想見新娘子也未嘗不可,不過得先過了我這一關。」

說著玉卿意叫人抬上來十來壇女兒紅,她抱起一壇揭開蓋子,冷眼看着這群男人,道:「一人一壇,一口氣喝乾,你們要是贏了我,自然可以進去見新娘子,怎麽樣?敢不敢來?」

一群熱血男兒被一女流之輩這般挑釁,哪裏還顧得上其他,紛紛擼起袖子就各自抱起酒,叫囂着開戰。

玉卿意抬眸斜睨眾人一眼,嘴角輕扯,「那就開始吧。」

她抱着罈子就仰頭喝了起來,醇香濃酒在她這裏好像變作了甘泉,不一會兒一壇酒便見了底,她把空罈子往桌上重重一放,看着眾人的眼神出奇冷靜,漠然開口問道:「繼續?」

顧斌喝了酒本就臉紅,這會兒更是笑得宛如紅花,「你們慘了,胭脂夫人是出了名的千杯不醉,一群混球不自量力!」

有人不服氣,抱着酒罈子非要和玉卿意拚個勝負,玉卿意也不拒絕,二話不說舉酒就喝,連番灌倒了好幾個男子。

沈灝一直站在旁邊,他看着玉卿意的模樣,眸里隱隱流露出幾分擔憂,玉卿意察覺到這縷目光,回過頭淡淡看了他一看,隨即便移開了視線,繼續拚酒。

這酒性子有些烈,玉卿意連飲幾壇,縱使再是海量,這會兒酒勁上頭,也有些發暈,眼看想鬧洞房的一夥人也喝得東倒西歪,被顧家的小廝、丫鬟分別攙扶下去安置到客房,她伸手揉揉額頭,過去給站在新房門口的新郎顧斌說了兩句話。

「長德,快進去陪如妍吧,我可把人交給你了,好好待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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