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第 3 章
在九九消寒圖的又添了一筆梅瓣,林瑜擲了筆,由得靈芝收拾桌面,他自取了一本書,靠在榻上慢慢看。
靈芝收拾完,另搬了她的使用,坐上書桌前,抱着賬冊子小嘴快速地翕動着彷彿念念有詞。還不時拿炭筆在一邊的紙上划拉兩下。
林瑜瞄一眼,這個小姑娘如果放在現代社會就是心算天才,再加上他這些年有意無意的培養,如今他已經能基本擺脫賬冊,不必像一開始,總得被一連串的數字佔去部分時間。
其實不只是做了林瑜會計的靈芝,一直以來將整個林宅打理的水潑不進的白朮也是個難得的人才,只可惜生錯了時代。
林瑜在三年前導致他父母雙亡的變故中,當機立斷地清理掉了大部分的僱工以及心思不定的家生子,只留下部分老實本分的下仆。並根絕個人的秉性以及技能重新分配活計,這樣一來,原本三個人干一個人的活,現在一個人干兩個人的。事多了人想七想八的心思就少,更何況這些比較老實的僕人本來沒多少油水可拿,現在做得多拿得多,做得好年底還有豐厚的紅包可以拿,比起他們以前的日子來說可是好了不少。
不過是管得嚴了一些,再沒以前偶爾還可以在園子裏逛逛的隨意了。現在這些僕人都挺習慣的,沒什麼意見,本來這樣的好事以前也從沒輪到過他們。
這個小小的林家正經主子只剩下林瑜獨個兒,宅子不小,僕人又多,即便他精簡過了,上上下下零零總總還得有五六十人。他只好實行半軍事化管理,廚房做菜的就只能待在廚房,負責針線的便只能在繡房,做漿洗活計的便只能在一地漿洗。各司其職的同時,他們不被允許出現在其他的地方。
林瑜還特地從大舅家聘了些護衛回來,每日在外院專職巡邏。這些護衛早年跟着張家走南闖北,都是見多識廣且身姿矯健的漢子,有些受了傷再做不得出門的苦活,有些則人心思定有了銀錢便不愛闖蕩,這些人里他大舅便精心挑選了人品穩重忠誠的,推薦給林瑜。
護衛里為首的叫做張忠,上月他娘子生產,特特請了假歸家,這才初一,他便又忙忙得趕了回來銷假。
“大哥,怎麼這般着急就回來了,不在家裏多陪陪嫂子?”張忠的副手,一個名叫黃石的方臉大漢退後兩步,示意換好了衣服的手下先出去。
“家裏挺好的,我就放心了。”張忠爽朗笑着大聲道,“等你侄子滿月了,我請你喝酒。”
見張忠扯開衣襟開始準備換衣服,黃石連忙將內門關緊,以防走了熱氣。仔細聽了門外腳步都走遠了,黃石這才衝著張忠抱拳道:“恭喜老哥了,整七斤的大胖小子,十月二十八的日子,酉時落草,好日子好時辰,以後是個有出息的。”
“我記住了,辛苦你大半夜替我走這麼一趟。”張忠拍了拍黃石結實的臂膀,謝道,“多的話我就不客氣了,今晚好酒好菜,咱哥倆好好整一頓。”
“都是兄弟,這說的什麼話。”黃石不滿他說什麼辛苦麻煩,缽大的拳頭砸上張忠的臂膀,道,“都是給大爺辦事的,快去回話吧。”
張忠眉頭都不皺一下,道:“行,你先帶着弟兄們走起來,我一會兒就回來。”
張忠作為巡邏隊的隊長,在外院的權利還是比較大的。這時候他獨身一人在外院行走,遇上的婆子園丁紛紛問好,他也一一謝過了諸位的關心,少不得又延請一番讓來喝新生小兒的滿月酒。諸人彷彿得了偌大的臉面一般,紛紛笑着應了。
見這漢子穿着扎紮實實的灰色布襖,衣襟邊上還綉着“總隊”這兩個黑色描金的字眼,新招來的外院花匠趙小二羨慕地說:“這才是一個漢子的樣。”然後被自己的爺爺、老趙頭狠狠地一記拍在了後腦勺。
“想什麼呢,不想一些正經的。”他收了手,攏在袖子裏,斜眼睨着自家孫子,道,“老實點,干好你的活,要是出了半點差錯,你爺爺我半輩子老臉還要不要?”
趙小二趕忙縮頭彎腰,抱起地上的花盆,討好地道:“哪能出什麼差錯啊,爺爺。”
老趙頭背着手跟着他,心痒痒地摸了摸腰間,這才想起這裏是林家,不讓抽旱煙的。因為生怕自己忍不住,他也從不帶煙鍋來。嘖了一聲,遺憾地放下手,老趙頭覺得這林家哪都好,月錢豐厚規矩大點也忍得,就是不能抽旱煙實在是憋死個人。
誰讓這林家大爺不愛煙味呢,小孩子家家的,也難怪。
“長了一張聰明臉,偏偏肚子裏是個憨貨,不開竅。”老趙頭嘴裏嫌棄着自己這個二孫子,心裏卻道,不開竅也好,省得像那不省事的大孫子,盡學他爹油嘴滑舌的腔調。又提點着,“這也就罷咯。你手上的活倒是真真的,要不我也不帶你進林家,今天帶你走的路,都記着了吧?”
趙小二扯開一張笑臉,道:“記着了,爺爺。”
老趙頭點點頭,道:“記着就好。聽爺爺的話,以後就安生在這裏幹着,除了剛才那幾步路,多一步都別走。以後啊,把短契換成長契,好多着呢!”
“哎,曉得了。”
外頭園子裏,趙家爺孫倆的談話無人知曉,但是類似的心思在下仆中卻是普遍的很。便是正往外院書房走去的張忠也常想着,願意在這規規矩矩的林家踏踏實實地做事。
不過,相比於了解地少的趙家爺孫,這一次被林家大爺親自指派了要事的張忠,對這位模樣稚嫩、卻早熟聰慧的東家更為了解一些。
正是這樣,才讓他更加死心塌地的效忠林瑜。
自他十五歲成丁以來,他當過募兵,後來藉著傷解了甲,閑了沒幾個月就被老鄉擔保着進了林瑜大舅張家的商隊。那麼些年一直在走南闖北,過得馬背上的日子。因而不敢說見過了大半個靖朝,小半個還是不誇張的。
但他也從來沒見過像林家大爺那般的孩子。
聰明?當然不止聰明。離開家門數十年,張忠不是沒聽說過能過目成誦、指物成詩的天才,如今呢?籍籍無名罷了。
而林家大爺不一樣,他並不只是僅僅一般程度上的天才。在張忠看來,所謂聰慧只是在讀書上多佔一些便宜,然而林家大爺和其他人事不一樣的。
或者說,他和張忠見過的所有人,都不太一樣。就好像……張忠使勁想了想,卻想不出一個合適的詞來。他是個大老粗,也就是來了林家,得了大爺的看重后才多識了幾個字,讓他總結還真是難為他了。
腳下的路已經越來越接近外院書房,張忠連忙收斂起亂七八糟的心思,垂頭謹慎地再過了過自己一會兒該說的話,該有的應對。這才深吸一口氣,站在書房的門前,舉起拳頭努力輕輕地敲了敲,生怕驚動了裏面人一樣。
“進來。”張忠聽得裏面一聲清亮的童音,忙深吸一口氣,穩了穩手,推開門。
比起待在內院自己的房裏,林瑜更愛一個人待在外書房。早先這是林父的地方,如今歸了林瑜了,他也沒大改。長桌高凳對現在的他來說還有些不適宜,他便窩在榻上,冬日擁被,自在得很。
如今有人來了,林瑜也不下來,懶懶地喚人進來,指了椅子讓他坐,才問道:“你現在回來,可是有結果了?”
張忠見林瑜一副擁被懶散的模樣,行禮之後不敢多看地垂目束手道:“屬下一路悄悄打聽過去,直走到金陵,才找到了那穩婆一家的下落。”
“金陵?”林瑜微訝,合上書道,“走這麼遠怕是有外人相幫吧,那家可沒這麼大能耐。”
那家便是當初想要霸佔林家財產,最後沒成的一家。從林瑜這一輩算,兩家的太爺爺還是親兄弟,林瑜還得叫那家如今的家長一聲二叔爺。
據家裏的老僕說,當年林瑜爺奶去世的時候,他們家就打過主意,只不過那時候林父已經中了秀才,這才沒敢太明目張胆,只得了些好處也就罷了。林父守孝數年,除孝后一朝考取了舉人,他們便再沒了聲息。
後來,林瑜幼年父母雙亡,他們總算是逮着機會了。
見自家大爺猜着了,張忠也不驚訝地點點頭,繼續回道:“他家如今住在一處莊子上,日子也算好過,只沒見穩婆那吃酒賭錢的大兒子。”
林瑜一聽,笑道:“自古爛醉還爛賭的,手裏空了才能想到回家拿錢,你怕是正巧沒趕上。”
張忠暗道正是這個理,點頭道:“屬下按着您的吩咐,沒驚動那家。悄沒聲地去了城裏,打聽得那處莊子卻是金陵薛家的,便趕緊回來了。”
“金陵薛家?”林瑜一頓,暗自思忖着這怎麼聽上去那麼耳熟。
張忠忙將他早年在軍中時知道以及前一段時間打聽到的解釋與林瑜聽,從開國時賈家一門兩公,到現在“賈王史薛”四個姓的護官符,一一倒騰了個乾淨。
所以說,這裏便是紅樓世界了?林瑜恍然,難怪呢,一直聽着在京城的堂叔一家的經歷甚是耳熟,現在才知道原來他便是林如海,林黛玉的父親。時人說人不說姓名,以免顯得不恭,往往以敬稱呼之。林瑜幼時只聽過林父說他有個堂叔中了探花,如今在京任職,名海。當時他還暗想正巧重了名人了,沒想到此海就是彼海。
嘆了下自己實在遲鈍,他扣着手指在身下的榻上輕輕敲了敲,思忖了一下,對張忠道:“這事你不用管了,回頭我自有道理。”
張忠沉默地點點頭,毫無異議。
打發了人出去,林瑜這才起身,揉着額頭去翻資料。倒不是覺得是不是紅樓世界對自己有什麼影響,便是一僧一道也管不得自己這個正經投了一回胎的人。而是他覺得自己對這個世界的關心太少,以至於這麼明顯的信息都沒有發現。
看來,他真的得好好補一補功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