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不見不散
11點正。
趙易誠來到星巴克。
在紫荊樹旁,他看到了許茉和……愛魚?愛魚留着一頭凌厲的中發,穿着藍色的及膝裙套裝,一如他想像中的那樣,乾瘦,眼眸銳利,嘴唇刻薄。
許茉朝趙易誠揮了揮手,趙易誠儒雅地大走向許茉和愛魚。他站在許茉和愛魚的面前,隔着桌子對愛魚說:“愛魚你好,我是不思。”
許茉笑着說:“她不是愛魚。她是我的大學同學,我們剛好遇到,所以……”
趙易誠拉開一張椅子,坐下,問許茉:“那愛魚呢?”
許茉指了指趙易誠身後,說:“她就在你的身後,她剛剛上廁所去了。”
趙易誠轉身,怔住。
愛魚站在原地,僵住。
同一秒。
趙易誠猛地站起身,愛魚慌張地調頭就跑。
“施樂樂!你給我站住!”
趙易誠邁開大長腿,追在愛魚……追在施樂樂的身後。
不明所以的許茉緊張地站起身,她想要跟過去看看到底發生什麼事情。但是,無論是趙易誠還是愛魚,他們都用最快的速度離開了許茉的視線。
“施樂樂!你給我站住!”
趙易誠一邊大喊,一邊朝着施樂樂粉紅色的背影狂奔。
愛魚居然就是施樂樂!
施樂樂離開他的原因,居然是因為……他的爸爸是魚叔叔!
施樂樂的過往在他的眼前反覆重演,和着愛魚的聊天記錄,一切,變得前所未有的清晰……無論如何,她終究是還愛着他的。因為有愛,所以他不願意放棄。
施樂樂閉上耳朵,拒絕接受趙易誠的呼喚。
世界這麼大,為什麼偏偏讓她在虛擬的網絡世界裏面重遇他?
這到底是緣分的安排,還是命運不懷好意的玩笑?
造化弄人。
愛魚在無意之中,將施樂樂的一切全都告訴了趙易誠。包括她孤兒的身份,包括她對魚叔叔痴迷的愛,包括她為何自私地離開趙易誠……這一刻,施樂樂感到從未有過的赤裸。這是一種無法抵抗的,醜陋的赤裸。她不願意讓趙易誠看到這樣醜陋的她,不願意,絕對不願意!
拐角,她消失在他的眼前。
她總有辦法隱藏在他看不到的地方,看着他。看他氣急敗壞地梳弄原本梳得整齊的髮型,看他昂貴的套裝在風中凌亂,看他不爭氣的眼淚。
她緊緊地捂住嘴,偷偷地陪着他哭,看他離去的背影。
****
施樂樂不知道,她是怎麼回到家的。坐在電腦前,登上社交網絡的賬號。滿滿的,都是趙易誠的信息。
不思:你在哪裏?
不思:我想見你。
不思:我不介意你心中有他,我只要你心中也有我。
不思:我知道,你還愛我。
不思:施樂樂,我愛你。
不思:施樂樂,我愛你。
不思:施樂樂,我愛你。
不思:施樂樂,我愛你。
不思:施樂樂,我愛你。
不思:施樂樂,我愛你。
不思:施樂樂,我愛你。
趙易誠用不思的名義,給愛魚發了一百句“施樂樂,我愛你。”
施樂樂流着淚,把不思拉進了黑名單。
點開寂茉的頭像,看到寂茉的留言。
寂茉:你和趙易誠發生什麼事情了?
寂茉:不要告訴我,趙易誠是你的……前男朋友?
寂茉:世界就這麼小嗎?
施樂樂顫抖着冰冷的手指。
愛魚:我一直都知道世界很小,只是,世界比我想像中,更小。
寂茉:你打算怎麼辦?
愛魚:拉黑。
寂茉:不會打算把我也拉黑了吧?
愛魚:暫時不會。
寂茉:你還好嗎?
愛魚:不太好,但是能接受。
寂茉:他……真的很愛你。
愛魚:我從來沒有懷疑過。
寂茉:你到底在堅持什麼?
愛魚:我不配。
寂茉:我一直以為愛魚會是憂鬱的藍。見到你本人之後,我發現你比我想像中青澀,可愛,是燦爛的粉。你的世界,是應該有愛和陽光的。
愛魚:就當作我們從來沒有見過面,你也從來都不知道我的前男友是誰,可以嗎?
寂茉:可以。
愛魚:如果誠問起我的事情,你什麼都不能說。
寂茉:我答應你。
****
關上電腦,許茉重重地嘆了一口氣。
這一刻,許茉很想陳笙。
偷偷地探頭,看向夜雨飄飛的長街,看到寂寞的潮濕倒映着孤獨的長街。沒有任何人的身影,任何人,包括陳笙。
鬼使神差地,許茉來到了陳笙的家門前……等她反應過來的時候,她已經敲了好幾下門了。
沒有回應。
他是不想理她呢?
還是他不在家呢?
明天就是除夕了,難道陳笙回家過年了嗎?
傻傻地站在原地,在昏黃的走廊燈下,凝視着陳笙的家門。這是陳笙的家門,也是陳笙的心門……許茉知道,她進不去了。
回到家,沒有開燈。
許茉摸黑從睡房抱出一床棉被,側身蜷縮在沙發上。一邊感受着沙發的背後擁抱,一邊用厚厚的棉被嚴嚴淹沒冰冷的身軀……很冷……許茉抱緊了棉被。還是很冷……許茉更抱緊了棉被。還是還是很冷……許茉更更抱緊了棉被。然而,還是冷。從內而外的冷,無法抗拒的冷,無法治癒的冷。
明天就是除夕了,許茉並不打算回家。
許茉出生在F市周邊的一個小城鎮裏,她的父母有嚴重的重男輕女傾向。所以,從小到大,疼愛都是弟弟一個人獨享的。許茉早就習慣了父母的偏心甚至忽略,習慣了,不感傷了,反而有一種解脫的釋然。既然許茉回去或者不回去,父母都不在意,她又何必湊這佳節的熱鬧呢?
重重地嘆了口氣,更冷了。
****
除夕當天。
整座城市像是被掏空了。
外地人都回家過春節了,總是熱鬧的F市突然只剩下一片蕭條。
不少店鋪的大門上貼着“初八啟市”,不少餐館也是大門緊鎖,世界上彷彿只剩下大商場和連鎖餐館超市還在苟延殘喘地運營着。
許茉傻傻地坐在星巴克里,一坐就是一天。
喝了幾杯拿鐵,看着身邊的人來了一撥又一撥,走了一撥又一撥,又來了一撥又一撥,又走了一撥又一撥……到了下午4點,星巴克裏面就只剩下許茉一個人了。外地人,是早就走了的。本地人或者留在本地過年的外地人,都趕着回家吃年夜飯去了。
心情,莫名的低落。
突然想起愛魚的話:心情不好的時候,該多吃甜點……
她走到吧枱前,隔着明亮的玻璃,看着玻璃柜子裏面放着的甜點……過去總是塞得琳琅滿目的甜點櫃,居然只剩下寥寥幾塊甜點。許茉任性地抬頭,對眼神疲倦卻仍在笑臉迎人的服務員說:“把這些甜點都拿給我吧。”
服務員的笑臉上掠過一絲同情,她麻利地把甜點從玻璃櫃裏取出,放在潔白的盤子裏,又把盤子放在棕色的托盤上,遞給許茉。付款后,許茉沉默地拿起托盤,轉身回到她靠窗的座位上。芝士蛋糕一塊,黑森林蛋糕一塊,藍莓慕斯一塊,草莓蛋糕一塊,巧克力曲奇餅一塊,巧克力心太軟一塊,一共六塊……吃到第四塊的時候,許茉就已經想吐了。
她這是在折磨自己嗎?
想到這裏,許茉放下了叉子,扭頭,隔着厚重的玻璃,仰望飄着微雨的灰沉沉的天空。有那麼一瞬間,她覺得自己是活在金魚缸里的青蛙。世界很大,她卻只能看到抬頭那片天空的悲傷。但是,她就是青蛙啊……她就是被悲傷一葉障目的青蛙啊……她就是為陳笙感到寂寞的青蛙啊……
她累了,想回家了。
硬是把第四塊蛋糕全都塞進嘴裏,把剩下的兩塊蛋糕打包。手提着兩塊蛋糕,混跡在空蕩的長街上,被悲傷和寂寞細細啃咬着。又一次,她想起了陳笙,想起他過去夜夜在長街上遊盪的背影……重重地嘆了口氣,心卻因此而更加沉重。
回到家,沒有開燈。
坐在窗邊,手肘撐着窗檯,抬頭望夜空中被濃雲掩蓋的星月,低頭看空寂的長街空無一人。自從2月14日那天開始,她就沒有再遇到過陳笙……
陳笙去哪裏了?他真的回家了?還是……他走了?
走了?!
這個想法讓許茉異常心悸。
難道陳笙搬家了?
不會的,一定不會的……
拿出手機,滑開,在和陳笙的對話頁面上輸入:除夕快樂……你回家過年了嗎?
輸入之後,手指在發送鍵上猶豫徘徊了很久……最後,還是選擇了刪除。一字一字地刪除……每刪除一個字,她的心都會抽痛一下。
放下手機,打開電腦。登上社交網絡賬號之後,許茉看到了趙易誠的信息。
不思:麻煩幫我轉告施樂樂,我會在我和她初次見面的酒吧門口等她,一直等到她出現為止。
寂茉:我答應過她,不插手你們的事情。
不思:我不需要你插手,我只需要你幫我轉告她。
寂茉:恐怕,不可以……
不思:求你了。
求你了……這三個字酸軟了許茉的心。
幾經猶豫,幾番掙扎,許茉還是決定,將趙易誠的整段話截圖給愛魚。
電腦顯示:愛魚已讀。
事實表示:愛魚不回。
被愛的人,才有任性地,已讀不回的權利。
背靠着座椅靠背,頹廢地看着耀眼的電腦屏幕,久久,仍是等不到愛魚的回復……雖然愛魚不願意回復,但是愛魚已經看到了趙易誠的信息了,這就是說,許茉應該選擇功成身退了。
關上電腦,又一次扭頭看着窗外。
重重地,重重地,嘆了一口又一口的氣。
****
趙易誠站在初次遇見施樂樂的酒吧外。
四周的一切,都變了。
比物是人非更加讓人感觸的,莫過於物非人非了。
寂寞的酒吧里突然傳出不怎麼熱切的歡呼聲,除夕的鐘聲響起,又是新的一年了。1月1日那天許下的願望猝不及防地實現了,命運垂憐,趙易誠終於還是再見了施樂樂一面。他知道人不能太貪心……但不是說新年新願望嗎?現在也是新年,他再許一個願望,應該也不算太貪心吧?
他還想再許一個願望。
他希望,施樂樂能夠回到他的身邊。
如果施樂樂真的願意回到他的身邊,他承諾會花盡一輩子的力氣對她好!
有時候,就連趙易誠本人也不知道,他為什麼會那麼那麼地深愛施樂樂,簡直愛到了一種執迷的程度。
施樂樂年輕,漂亮,身材好,性格好,又有着謎一樣深邃的眼眸。但是,這些年,趙易誠也遇到過不少比施樂樂更年輕,更漂亮,身材更好,更溫柔體貼,更難以捉摸的女人。可是,趙易誠都不愛她們,趙易誠甚至對她們的主動示好不屑一顧。
或者,從施樂樂主動親吻他的嘴唇的那一刻開始,他的一生就為施樂樂淪陷了。
回想起來,在他還不知道施樂樂就是愛魚,施樂樂也不知道不思就是趙易誠的時候,他和愛魚真的敞開胸懷地聊了很多。現在重新翻開他和愛魚的對話,他從愛魚的文字裏,讀懂施樂樂的悲傷,寂寞,矛盾。
他這才發現,過去,施樂樂總是把最美好的心情,最燦爛的笑容,全都留給了他。大概,只有在獨處的時候,施樂樂才敢像是受傷的小動物一樣,蜷縮着用舌頭舔她身上接近腐爛的傷口。
如果施樂樂不愛他,她又怎麼會忍着痛,也要把最美好的她,全都呈現給他?
施樂樂一定是愛他的。
至於……他的父親,也就是她的魚叔叔。
他相信,施樂樂對他的父親的愛,不是男女之間的愛,而是父女之間的依賴。畢竟,施樂樂從來沒有感受過真正的父愛,她更是不知道父愛的滋味是什麼。將沒有血緣的父女依賴混淆為男女之愛,也是正常的。不過,就算施樂樂對父親的愛,真的是男女之間的愛……那又如何?他相信,他可以用他一生的柔情和深愛,將父親從施樂樂的心中趕走。
反正,他要施樂樂。
而且,他只要施樂樂。
夜,更深。
風,更冷。
他卻沒有退縮的打算。
無論天氣如何惡劣,他會一直等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