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周末前的最後一節課，是學生們一整個星期，最躁動不安的時候。
老師用粉筆在黑板上沙沙的劃出聲響，台下的學生卻早已不去在意黑板上的筆記，互相交頭接耳的討論着周末的安排。
她托着腦袋，半夢半醒的聽着，就等下課鈴把她叫醒。
耳邊細密的悄悄話都變成了夏末的蒼蠅，不停的震動着透明的翅膀，嗡嗡的在空氣里不甘心的飛着。
“咚咚咚……”老師敲敲桌子，看着台下突然靜止住，屏息以待的同學。
“下課——”
“耶……”
有人不小心喊出聲，在全班和老師的注視下，不好意思的笑笑，捂住嘴。
老師搖搖頭，走出教室。
下一秒，教室里立刻歡騰鼓舞起來。
還是沒有理會別人混亂的打鬧聲，女孩自顧自的睡着覺，好像完全與這個世界隔絕了一般。安靜的，沉沉的，趴在桌子上，閉着眼睛，睡的很深。
他收回目光，將課本筆袋都放進書包里。然後背起書包……
……
“鈴鈴鈴……”
下課的鬧鈴終於響起，女孩揉揉眼睛，周圍的人已經走了大半。目光聚焦到桌子上安靜整得的擺放在左上角的筆記。
純白色的書皮上，字跡乾淨工整的寫着——
溫泠弦
……
看着那個本子，她身子變得僵直，坐在那裏。
很久很久……
她盯着那個白色封面上的名字很久很久……
嘴邊想要扯出滿不在乎的嘲笑，卻抽搐着，緊繃的笑不出來。
眼底有什麼在閃爍。
她靜靜看着桌上的筆記，教室里早已沒有人，連值日生也已經離開……
她還是坐在那裏，定神，沉默的看着那個名字。
……
溫家
少年從大門外進來，關上門，拿出一邊鞋櫃裏的拖鞋換上。
廚房裏，母親正在做着晚飯。飯菜的騰騰熱氣升到抽煙機黑色的塑料壁上，化成水珠凝結在上面。
客廳里飄着淡淡的檸檬香味，他怔住，大步走到客廳的沙發旁。
黑色光滑的大理石長桌上，奶白色的水杯上，還冒着白霧似的熱氣。淡黃色的檸檬片，兩個，飄在反着光的透明的水面上。
他心中忽的，擰痛了一下。
轉身，背着書包走到廚房。
隔着玻璃，廚房的吧枱上，橙黃色的膠袋裡，裝着很多淡黃光滑的檸檬。
母親看到了在窗外怔愣着出神的他，笑着走出來。
“回來了。”
“嗯……”他應聲，扭過頭看母親，努力的扯出一抹讓人心疼的苦笑。
“媽，你今天，……買檸檬了嗎？”
“嗯，我買了很多。”她對他彎着月牙一樣的眼睛，溫柔的笑着說。
“明天是周六，你剛好也有時間。我想去趟墓地……”
她眼底有碎碎的星點，泛着柔軟的微光。
“以前你爸爸最喜歡喝茶的時候，放兩片檸檬的。所以今天在超市裏看到檸檬的時候，就忍不住買了幾個回來。我想，我應該去看看他，因為……”她的眼睛裏突然染上了一層薄薄的濕氣，帶着說不出的黯然，“我還沒有告訴他，我們搬家了。”
他看着母親，終於……露出安靜的微笑。
“嗯。”
從小到大，很多見過他的人，總是會忍不住誇讚他笑起來的樣子。他們說，那抹笑容，彷彿溫柔了整個歲月里所有的美好，讓人很想再多看幾眼。
可是他們如果見過母親，就會明白，這種笑容，他遠不及母親的萬分之一。
母親的眼睛不大，可是笑起來的時候，彎彎的，像星夜裏的月牙，皎潔明亮，又溫柔寧靜。
父親大概就是因為這抹微笑，對母親一見傾心吧……
他苦澀的笑笑，心中的擰痛變成淡淡的酸楚。
轉身離開廚房。
……
夏季的午夜時間，各個街巷的狹窄小路邊，總是有很多小吃的攤鋪，熱熱鬧鬧的擠滿了人。
也許人們並不是真的喜歡吃那些小吃，只是這樣悶熱的天氣，心裏會很難平靜下來。是寂寞在作祟吧，湧入人流里，好像自己努力想要掩飾下來的孤單也顯得不那麼明顯了……
“雲兮若，把三號桌收拾一下。”燒烤店老闆站在門口的烤爐前，一邊扇着扇子，一邊朝廚房裏正在洗碗的女孩大喊。
“知道了。”她匆忙的放下手中冒着氣泡的碗，小步的快速跑出去，走到門外的方桌前收拾着客人剩下的飯菜。
按照習慣的拿着膠袋，小心的把盤子裏剩下的烤肉擼進袋子裏。
對，還有碗裏的一小半米飯！
還有不鏽鋼盆里的毛豆……
還有……
目光掃過高高的玻璃酒杯里的啤酒，只被喝了一口的樣子。
她眼中露出狡猾笑意，偷偷拿起杯子，仰頭……
咕咚咕咚……
喉嚨里，液體緩緩滑過的感覺。
哈——
她將空蕩蕩的酒杯放下，擦擦嘴邊的白色酒沫，捂着嘴偷偷打了一個嗝兒，然後得意的收拾起來。
雲兮若最喜歡這樣的客人，可以留下很多剩餘的食物給她。
這幾年，她常常大半夜餓醒。隨着年齡的增長，自己的飯量也越來越大。學校食堂的飯菜太貴，她根本吃不起。
還好燒烤店的老闆人還不錯，會允許她帶走一些客人的剩菜。
不過不是常常都這麼幸運。更多的時候，那些飯菜要麼被客人打包，要麼就是髒的根本沒法吃。
今天是個很幸運的日子。她滿意的打量着膠袋裡的烤肉，跟老闆道過別後，背起書包離開。
……
漫長的柏油路，被大型的機車壓的凹凸不平。路邊的人家門外，坐着幾個閑的無聊的婆婆們，嬉笑着討論着今天的新鮮事，或者別人家見不得人的醜聞。
雲兮若面無表情，大步流星的邁着步子。
突然——
她站住。
好像有什麼人在喊着自己的名字。她不耐煩的扭頭四處環顧，剛想要繼續走，身後傳來一個男生的聲音。
“雲兮若……”
背脊驟然僵硬。
這個聲音……
抓着乘着剩飯剩菜的膠袋的手，更加用力的攥緊，指尖被深深的握進掌心，泛着淡淡的青白色。
“雲兮若？”
聲音隨着腳步越來越近。
咬住下唇，她抓住書包背帶，瘋狂的朝街巷漆黑的角落處跑去。
“等一下！”
他不解的朝那個拚命狂奔的身影追着跑過去。
那一夜。
他用力的追。
她便用力的逃。
好像跑了很遠很遠。
男孩終於停下來，看着那個似乎拚命想要逃離的身影，不再追了……
路燈閃着昏黃的光，她瘦小的影子很快就淹沒在街角無盡的黑暗裏。
他嘆口氣，白色的襯衣被汗水浸透，露出消瘦好看的鎖骨，目光一直注視着黑暗很久很久……
……
漆黑的拐角。
女孩感覺到身後的腳步聲消失了，才倚着牆坐倒在伸手不見五指的角落裏。
“……”
寂靜的空氣，沒有人，有什麼短促的細微聲響。
沒有人過來……
那聲響越來越大……
終於——
女孩把頭埋進膝蓋，抱着顫抖個不停的雙臂大聲的哭出聲。
腳邊
膠袋裡的剩飯早就灑落了一地，掉在腳邊髒兮兮的泥濘里。
她嘶啞着嗓子，大聲的，放肆的哭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