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大夫看過林老漢的傷之後,跟赤腳大夫的說法差不多,就算是接骨成功了,日後也會落下病根,別說是下地幹活兒了,就算是平常走路只怕也會瘸了。
這個結果對於農家莊稼漢來說無疑是晴天霹靂,就連坐堂大夫都有些不忍的勸說了林青蕊幾句,不過聽到林老漢沒事兒,林青蕊心裏就足夠高興了,哪裏還顧得上日後林老漢能不能下地幹活啊,左右她努力一些,也能掙夠一家人的嚼用。
也是運氣好,林老漢在醫館裏待了一宿就醒過來了,而且也沒有發熱或者別的毛病,聽說自家閨女借錢來給他接骨,他沉默了半晌,最後嘆口氣沒說什麽。
這樣折騰了一遭,再回村的時候已經是第二天的晌午了。
回了家,幫忙的人看着沒啥事兒了,加上自家也有一堆事兒要忙活,所以說了幾句話就各自回家了。
餘下張氏被林青蕊勸着吃了些飯後去歇着了,然後林青蕊又給林老漢擦洗了手餵了些疙瘩湯。
等吃過午飯,林青蕊刷洗過鍋碗,打算去看看爹娘,剛走到窗邊就聽見裏面斷斷續續傳出哭聲跟嘆息聲,原來是林老漢在說進山的事兒。
因為這會兒該點苞米了,家家戶戶都忙活起田裏的事來,他也沒地方再去拾麥粒了,想來想去,最後還是決定跟村裏的年輕人進山去,想瞧瞧能不能逮點野味,哪怕是不能賣錢的幼崽也好,多少能給閨女添些口糧補補身子。
誰知道他年紀大了,眼神也沒年輕時候好了,加上前些日子下雨,山裡許多地方都土石鬆軟,這一腳踩空,可不就滾下落鷹崖了。
這事兒林老漢之前沒說,所以林青蕊並不清楚,現在聽到着實讓她的心頭百感交集,又是酸澀又是感動。
早在她還躺在炕上的時候就知道,村裏有好心的嬸子送來吃食,本來張氏是想着給他們父女倆做了吃的,畢竟一個是病號,一個還要在外頭幹活,可林老漢心疼閨女,又怕閨女吃不好再沒了氣兒,再者就算閨女真好不起來了,總不能讓她肚子裏空空蕩蕩的走啊,所以那些吃食最後都被喂進了她嘴裏。
兩個老人一輩子沒享過福,臨老花了棺材本買了她還給她治病,甚至捨不得往自個兒嘴裏放一口好糧食。
「唉,都是我沒用,老了還逞強,害得你跟閨女擔驚受怕,又背了一身債。」林老漢拍了拍炕沿,垂頭喪氣的說道:「本還打算趁着咱們能動彈,給閨女說個好婆家,再張羅一下二虎往後的日子,現在可好了,我這老傢伙卻成了兒子閨女的累贅……」
張氏心酸得很,看看家裏的光景,再想起青蕊的年紀跟自家二虎的痴傻,也跟着愁眉苦臉了起來,但到底她也沒說出什麽別的話。
要說心裏一點想法都沒有自然不可能,畢竟林青蕊再乖巧也不是打自個兒肚子裏爬出來的,他們花錢買了她是為了繼承老林家的香火,偏偏不能如願,之後他們老倆口更是因着她遭了許多磨難跟冷眼,這讓一輩子都是老好人的兩人心裏憋悶了許久,若不是自家兒子音信全無後,這閨女細心的照顧着差點散了的家,只怕他們還沒法真正打心眼裏接受她呢。
說來說去也是林老漢跟張氏心善,就算心裏有些疙瘩,然而念着林青蕊入了自家戶籍成了林家閨女,也就沒想着虧待她或者生什麽歪心思。
不管怎麽說,日子總歸要過下去的,自打林老漢摔傷後,張氏除了接一些簡單的打絡子或者綉荷包的活兒之外,倒是沒再費勁的給人洗衣裳了。
而林青蕊也因為並不熟悉這裏的生活跟環境,每日只能跟着村裡跟林家交好的嬸子們去打些豬草或者挖挖野菜,至於柴禾,若是碰上有人家砍樹的,她也會去拾一些回來曬着。
總之現在楊家窯哪家不知道林家光景差啊,要不是村裡人你一些我一點的接濟,只怕林家這會兒早就沒米下鍋了。
可就算是大夥兒幫忙着,林青蕊也已經連着吃了四五天的清水煮菜了,就連油鹽都很少進肚子。
現下鍋里熬着一把小米,是前天剛從孫嬸子家借回來的,而她手裏正洗着一把被蟲子咬得到處是洞的青菜,想着等會跟米粥煮在一塊,再加點鹽做個青菜稀飯。
「林家嫂子……林家嫂子……」隔着籬笆門,一個穿着洗得看不出顏色的粗布衣褲的婦人就開始吆喝了,見林青蕊正蹲在院裏幹活兒,趕緊揚揚手問道:「青蕊丫頭,你爹怎麽樣了?」
林青蕊把洗好的菜放在案板上,甩了幾下手上的水迎了出來,見到來人神色卻是不冷不熱的,更沒說讓她進門坐一會兒了。「嬸子掛心了,我爹好多了。」
倒不是她不近人情,而是來人的目的着實可惡,不說是趁火打劫,也差不多是那個意思了,而她要劫的就是林青蕊的婚事了。
張氏這會兒也聽到了動靜,瞥了一眼外頭,見是花婆子又來了,心裏一驚,再見自家男人還沒醒,就悄沒聲息的出了屋子。
花婆子瞧見滿臉憔悴的張氏,眼神一閃,心裏越發打定主意要糊弄了張氏應下這門親事。這般想着,她就掃開林青蕊逕自走進院子,嘴裏還熱切的說道:「林家嫂子,幾天沒見,你可是又瘦了。」說著她還笑着拉了張氏的手,似是很親熱的模樣。
「林家嫂子,你可得保重自個兒啊,現在林家大哥下不了地,家裏也沒個主事的人,你要是再倒下,可就真真耽誤了你家青蕊丫頭。」花婆子心裏一邊盤算,嘴上一邊熱絡的說著,「要我說,下水村田家那是多好的人家啊,雖然家裏人口多,可架不住人家勞力多啊。我敢說以你家青蕊現在的情況,十里八村再碰不上這麽一戶既不嫌棄她還願意上趕着求娶的人家了。」
這事兒其實早就是壓在張氏心口的大石頭了,自打林老漢癱在炕上,她就擔心不好給閨女說婆家,畢竟現在的年頭,哪個婆家願意兒媳婦有個累贅的娘家啊。
可就算這樣,那下水村的田家也不是啥好人家,別人不知道,她自然是聽常在外做工的兒子說過的,那戶人家根本就不把婦人當人看,動輒打罵,雖然家裏有田有糧,可人心真真是不仁善的。
「你就別說了,這門親事我是無論如何也不能應下的。」張氏搖搖頭,真為閨女好,就不能把她推進火坑,在家裏雖然粗茶淡飯的,可也比去了別人家受苦受累挨打受罵的強。
花婆子見張氏還是不鬆口,心裏有些不悅了,可嘴上還是說得很好聽,「林家嫂子你要想清楚,田家那邊可是願意出兩畝地的聘禮,換成銀子也有五六兩呢。」
見張氏還是不吭聲,她眼珠子一轉,雖然心中懊惱,但還是一副「我是為你好」的神情勸說道:「村裡誰不知道,你們買她回來是要當兒媳婦的,這會兒媳婦當不成了,難不成還白養着?只要應了這門親事,不說她能風風光光的嫁人,你也能留下聘金給林老哥看病不是?」
在灶台前的林青蕊聽了這話,心裏暗啐了花婆子一口。
而張氏更是直接黑了臉,很少發火生氣的老好人這會兒可是真動了氣,冷聲說道:「我家不賣閨女,以後你也別再來了,要是讓我家男人聽到,指不定咬着牙也要下地打折你的腿。」說完也不看花婆子,跟林青蕊說了一句就轉身回了屋裏。
花婆子得了個沒臉,呸了一口罵罵咧咧的走了。她倒是不怕張氏,卻知道林老漢現在到底還活着,要是真的怒了追着她打,到時候沒臉的還是她,更何況她也知道,說的這門親任誰聽了都會覺得不厚道。
離了林家的花婆子心裏越想越不甘心,說不成親倒是不要緊,關鍵是拿不到田家那邊許的媒人禮讓她心裏不爽快。
不過是個賤丫頭,都被賣過了,也就林家兩老不開眼的當個寶。哼,不應就不應,既然你們擋了我的財路,少不得我也要讓你們心裏不痛快!想到這裏,花婆子忍不住扯了一下袖子,恨恨的瞪了一眼林家的柵欄木門。
這會兒的林家還不知道,不過是心疼閨女,也能惹來一番麻煩跟算計。
這不,花婆子一邊嘟嘟囔囔的罵著一邊往村外走着,剛到小河溝底下就瞧見一群嫂子婆娘們正湊在河邊洗衣裳。她本來心思就不是個好的,也知道人言可畏,又想着今兒的事說不成,去了田家也拿不到好處,乾脆就帶着假笑湊了過去。
花婆子愛給人保媒說親,這事兒大夥兒都知道,加上村裡婆娘們除了下地做飯帶孩子也沒啥樂子,但凡湊在一塊都喜歡說說東家長西家短的事兒,所以見花婆子湊過來,也都猜着她是有事兒要說,大夥兒都有了興緻,七嘴八舌的問她是準備到哪家說親去。
花婆子這一說大家就知道是林家閨女了,又聽說下水村田家給兩畝地聘禮,可見家底頗豐,當下就感慨起來,也不知道是該同情可憐林家,還是羨慕這樁好事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