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黑法師(八)
疼痛驟然襲來,簡路的眼前一陣發黑,躺在地上一時不知道發生了什麼。
幾秒過後,她猛然回過神來,緊緊地抓住了華梓易的襯衫,大口大口地喘息着,整個人不可抑制地顫抖了起來。
“簡小姐,你怎麼樣?”埃爾森在一旁焦急地呼喚着她,“你的手臂好像劃開了,讓我看看。”
簡路拚命地搖着頭,死命地抓住了華梓易胸前的襯衫,眼淚撲簌簌地掉了下來。
弗蘭克惱羞成怒地叫道:“埃爾森你愣着幹什麼!我的鼻子都要斷了,快來替我止血!”
埃爾森不屑地看着他,轉身去取藥箱:“對不起,弗蘭克少爺,我先替簡小姐處理一下傷口。”
“你!”弗蘭克氣得不打一處來。鼻血流得更洶湧了,他不得不仰起頭,從地上晃晃悠悠地站了起來,惱火地質問,“表哥,你這麼激動幹什麼?不就是一個女人嗎?你什麼時候這麼小氣了?”
華梓易咬着牙,從齒縫裏擠出幾個字來:“你以為是在安普頓嗎?這裏是北都!”
“北都怎麼了?”弗蘭克怪笑了一聲,“是她自己跟着我跑進別墅的,警衛和監控都可以作證,我們倆在調情,調着調着腎上腺素沒法控制了,親熱了起來,難道北都的警察能把我抓起來?”
“喬、都、安,”華梓易一字一頓地叫着他的中文名,語聲森然,“我再說一遍,你在喬家、在安普頓怎麼胡搞,我管不着,但是在我的別墅里,你要是膽敢再動手動腳的,我就剁了你的手。”
弗蘭克打了個哆嗦,剛才因為色迷心竅衝著華梓易嚷嚷的膽子一下子慫了:“我……我這不是隨便說說嘛,我壓根兒都沒碰到她,好了好了,以後不會了還不行嗎?”
“滾。”華梓易冷冷地道。
弗蘭克捏着鼻子不甘心地道:“你總得給我止了血……好好好,我走,我馬上就走!”
他仰着腦袋一步一步往外挪去,剛走到一半,華梓易忽然開口:“站住。”
弗蘭克停住了腳步,面帶喜色地回過頭來。
“和簡路道歉。”華梓易沉聲道。
“fuck!”弗蘭克詛咒了一聲,和華梓易對視了片刻,終於妥協,悻然朝着簡路道,“對不起。”
華梓易不再理他,將簡路放在了沙發上,剛要起來,卻被什麼阻擋了,低頭一看,襯衫被一雙小手死命拽着,那手指骨節用力得泛白。
埃爾森過來了,打開藥箱替簡路處理傷口。
“別怕,沒事了,”華梓易安慰道,“我替你去拿杯水來。”
簡路沒出聲,臉色慘白,身體蜷曲着,淚水止不住沿着臉頰流淌了下來,迅速滲入了衣領,那雙墨瞳被淚水浸染了,彷彿琉璃一般,愈發清透。
那楚楚可憐的模樣,讓人有種想要呵護入懷的念頭,幾乎不假思索地,華梓易抬起手來,摸了摸她的腦袋以示安慰。
指尖忽然一滯。
後腦勺起了個大包。
“冰塊。”他簡短地吩咐,一時之間,有把弗蘭克再拉回來揍一拳的衝動。
埃爾森明白了,快步去取了冰塊和紗布,敷在了腫塊上,生氣地道:“天,這麼大一個,弗蘭克少爺真是太荒唐了。”
“疼嗎?”華梓易皺着眉頭問。
冰塊凍得簡路沒感覺了,她搖了搖頭,一邊哽咽一邊怯怯地指着自己手臂上劃開的印子:“這裏疼。”
那眼淚里好像含了什麼酸性物質,華梓易的心口彷彿隔空被腐蝕了一個小洞,很輕很淺,卻汩汩地往外冒着小氣泡。
他放柔了聲調道:“處理的時候會疼,忍一忍。別怕了,他以後見到你一定都會老老實實的。下次過來,你可以提前打個電話來,我會等你。”
“我沒有你的電話,他說你很快就回來,”眼淚蘊滿了眼眶,眼看着又要掉下來了,“我看見香果樹底下有葉子發黃了,有點擔心,所以想等你回來……”
華梓易報了一個手機號:“存下,微信也是這個,我已經炒了那個花木公司的魷魚,這棵香果樹就交給你照料了,以後你想來就來。”
“真的?”簡路眼睛一亮,胳膊上的傷口也不疼了。
華梓易不假思索地又加了一句:“還有,你可以替我選點好看的花木,我打算建個屋頂花園。”
“真……真的嗎?”簡路的聲音因為緊張而結巴了起來。
“你這是在懷疑我?”華梓易不悅地道。
“不是不是,”簡路連忙捧場,“當然不是懷疑你,我是太高興了,真的,我一定會你替你好好設計的,對了……”她努力在腦中搜索着老師教的園林設計的第一個步驟,結結巴巴地問甲方,“你……你有什麼……什麼要求嗎?”
“這個等你傷好了以後再談,現在你可以把手放開了嗎?”
簡路這才發現自己還抓着他的襯衫,不由得臉一紅,鬆開了手指。
埃爾森替她處理好了傷口,建議道:“簡小姐,今晚你還是住在這裏吧,這樣回家,你家裏人會擔心的。”
的確,現在的簡路看上去很是狼狽,除了身上的傷口,眼睛也腫得像核桃一樣,情緒更是不太平穩,回家的話,肯定簡寧甫肯定一眼就能看出不對勁。
“那你去替簡路準備一下。”華梓易接口道。
“是。”埃爾森愉快地走了。
簡路有點緊張,欲言又止。
華梓易挑了挑眉:“怎麼,嫌棄這裏了?”
“不是不是……你家太大了,”簡路急急地解釋,深怕華梓易還不能感受到她的驚嘆,特意伸開手臂比劃了一下,“我一個人住……害怕。”
華梓易的氣息滯了一下,半晌才問:“那天晚上怎麼不害怕?”
簡路定定地看着他,小聲說:“我……我那晚……把房門關起來,開着燈,一個晚上沒睡。”
“為什麼會這樣?那天怎麼沒說?”華梓易的臉沉了下來。
那天她哪敢說啊,華梓易兇巴巴的,好像下一秒就要把她丟出去。
能有一個小房間隔離黑夜已經很滿足了。
簡路在心裏偷偷地腹誹着。
現在華梓易看上去也有點凶,好像在等着一個解釋,簡路不自覺地就把什麼都交代了。
不知道是什麼原因,小時候她特別害怕一個人呆在密閉的空間裏,發作最厲害的一次是在小學一年級的時候,她因為連續好幾天背不出課文被新來的老師關了禁閉,才短短半節課的時間,她哭到了渾身痙攣的程度。
據陳莨說,她哭起來一點聲音都沒有,隔壁就是老師辦公室,卻沒一個人發現,要不是她痙攣的時候把一個粉筆盒從桌上撞到了地上發出了動靜,最後還不知道會出什麼事。送到醫院的時候那個新老師被嚇壞了,哭着跟陳莨和簡寧甫道歉。
到了初中,在陳莨溫柔耐心的引導下,她才學會一個人睡在房間,但還是有後遺症,房間的門要留一條不大不小的縫,讓她隨時能感知道外邊有人,而窗戶則要密閉,窗帘要拉得死死的,不能看到外面的黑夜。
“我媽總是最晚睡,在外面陪着我,還要弄出點動靜來,不然我就會哭。”
“後來好一點了,我知道隔壁有人就行。”
“為什麼會這樣我也不知道,不過,我小時候生過一場病,這裏開了一刀,”簡路指了指腦袋,很不好意思地說,“在醫院裏住了很久很久,我媽說我差點就死了,所以,我有點笨,學什麼都學不好,然後還總愛哭,膽子特別小。”
華梓易的目光柔和了起來。
“是挺笨的。”他輕聲說著,自然而然地又揉了揉簡路的頭髮,柔軟而細膩的頭髮穿過指縫,莫名有種上癮的感覺。
“在這裏,”簡路以為他要摸腦袋上的疤,連忙摸了摸左側,湊了過去,“這裏。”
華梓易摸了一下,可能時間有點久了,那一處只有個細微的凹陷,不過還挺長。
“疼嗎?”他忍不住問。
“我都忘了,一點都想不起來了,而且現在已經都好了,”簡路快活地說,“我媽說了,大難不死必有後福。”
臉上雖然還有幾點淚痕,但笑容燦爛,顯然,話題轉移得很成功,剛才弗蘭克帶來的陰影在簡路身上已經逐漸散去。
真是個好哄的姑娘,容易滿足,不記仇。
華梓易舒了一口氣。
“起得來嗎?要不要我抱你上去?”
簡路搖頭,自己站了起來,起到一半,呲牙倒吸了一口涼氣:腰上剛才也被撞了一下,有點疼。
“還好嗎?”華梓易扶了她一把,皺着眉頭問。
簡路揉了揉:“沒事。”
兩個人一起上了樓,長長的走廊盡頭,是華梓易的卧室,南北通透,卧室、書房、衣帽間、衛生間構成了一間近百平方的套房。
和華梓易這個人一樣,卧室佈置得很簡潔,黑白二色,除了幾件看不出年代的古董,並沒有什麼多餘的裝飾物。
“哇,真大,太舒服了。”簡路驚嘆着。
西面的白牆上有一道門,華梓易將手指按在了鎖上,咔噠一聲,門打開了,簡路探頭一看,居然是另一間小一點的卧室,也有單獨的門窗,通向二樓的走廊。
“你可以住這裏,兩間卧室是聯通的,門在你這邊也可以上鎖。如果你害怕,敲敲牆壁,我就能聽見,”華梓易示範了一下,又道,“而且,你床頭有個按鈴,一按,這別墅里十來號人都會在一分鐘之內趕到,我敢打包票,你在北都市任何一個地方都沒有在這裏來的安全。”
他的聲音頓了頓,凝視着簡路:“現在,你可以住在這裏了嗎?”
簡路點頭如搗蒜,甜甜地笑着:“可以了可以了,華先生,你真是個好人。”
好人。
這兩個字落進華梓易的耳朵里,幾乎就是諷刺。
有人誇他眼光獨到,有人誇他處事凌厲,有人誇他手段果決。
卻從來沒人誇他“好人”,這兩個字,在他們那個圈子裏,並不是讚美,而是鄙夷。
可是看着簡路嘴角泛着甜意的笑容,好像也不是那麼難以入耳。
“還叫我華先生?”華梓易重複了一句,尾聲微微上揚。
華梓易的神情依然淡然,但簡路從裏面聽出了很明顯的不悅。
她吐了吐舌頭,赧然地笑了笑,小聲說:“我以為……你喜歡我有禮貌一點,那我以後叫你什麼?”
“華大哥?梓易?Skyler?你隨便挑一個。”華梓易十分慷慨。
簡路一個個念叨了一遍,總覺得有點太親密了,遲疑着問:“還有別的嗎?”
“還有一個,”華梓易的聲音帶着幾分戲謔,慢條斯理地道,“不過是留給我未來的妻子的,你想聽嗎?”
“不不不,”簡路慌忙拒絕,“那我就叫你名字吧。”
“還有,”華梓易終於被她的遲鈍給弄得沒脾氣了,“你是第一個知道我的號碼不存起來的人,還是說,你已經把我的號碼背得滾瓜爛熟了?”
存了手機號,還互加了微信。
簡路小心翼翼地點了華梓易的頭像,那是一個英文H的變形符號,昵稱是SkylerHua,應該就是他的英文名字,而相冊中更是空空如也。
她偷偷瞧了華梓易一眼,拇指翻飛,替他備註了一個名字“大奸臣”,順便給他發了一個呲牙的表情。
華梓易點開翻了翻,簡路的微信十分熱鬧,頭像是一隻網紅貓的圖片,昵稱“小棗兒”,發朋友圈的頻率是一天數條,吃了什麼、心情怎樣、碰到了誰……什麼都有。
小棗兒。
華梓易在心裏默念了一聲,看着她此時白嫩中透着緋色的臉頰,莫名覺得她姥姥很有遠見,這個昵稱很適合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