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黑法師(六)
童欣帶着一臉曖昧的笑,揮手告別走了。
簡路對這樣的調侃已經見慣不慣了。
陳飛禹是母親陳莨的遠房親戚,初中開始被陳莨從老家接出來,在簡家生活過一段時間,上了高中后從簡家搬出去開始住宿,雙休日回來,一直等到陳莨去世了,而他又上了大學社交活動日漸頻繁,這才來得少了。
簡家住在簡寧甫和陳莨任職學校的家屬區里,從小簡路和陳飛禹出去,就被相熟的叔叔阿姨們調侃是小兩口。
小時候簡路不懂,以為小兩口是在誇獎他們倆親,每次都清脆地應一聲,有陣子陳飛禹顯然聽着不高興,就不愛和她一起出去了。她問了陳莨才明白了這小兩口的意思,後來每次出去,都要很認真地澄清:“不是小兩口,是妹妹。”
陳飛禹也的確對她比對親妹妹還好,在家的時候幫她補習,有空了就來看她,逢年過節都不忘記省吃儉用給她買禮物。
要知道,他自己也是靠勤工儉學和獎學金才得以攢夠了大學學費。
今年陳飛禹已經大四了,開年後就在一家大型的國際金融機構開始實習,聽簡寧甫說,那家金融機構要求非常嚴格,陳飛禹每天被壓榨加班,忙得很。
“你今天怎麼有空過來?不用加班嗎?”她一邊收拾東西一邊好奇地問。
“想你了,就過來看看你,”陳飛禹揚了揚手裏的紙袋,“棗泥糕,想吃嗎?”
兩個人坐在操場的花壇邊,一邊吃棗泥糕一邊聊天。
簡路最愛吃紅棗。
小時候姥姥除了愛叫她“棗兒”的小名,還喜歡給她做各種紅棗小食,後來他們一家三口來了北都,姥姥還隔三差五地讓人從老家帶過來。
再後來,姥姥得病走了,沒人叫她“棗兒”了,也沒了姥姥親手做的好吃的。
那些買來的,總沒有姥姥做出來的那股味道。
“這學期住校,還適應嗎?”陳飛禹關切地問,“同寢室的室友對你怎麼樣?”
“挺好的。”簡路不想讓他擔心,報喜不報憂,“你看,剛才我的同學還陪我自習。”
“那就好,讀書不用太辛苦了,反正你也就是上着玩玩,以後又不靠它吃飯。”陳飛禹叮囑着。
連陳飛禹也這麼想。
簡路有點難過地問:“飛禹哥,你說,我以後能自己養活自己嗎?”
陳飛禹愣了一下,笑了起來:“這麼早就在發愁以後的事情了?你要這樣想,姨夫肯定要生氣了,有他在,怎麼會讓你自己養活自己?”
“我總讓爸爸操心,”簡路嘆了一口氣,羨慕地看着他,“要是我也能像你一樣就好了。”
陳飛禹失笑:“像我有什麼好?”
“你很厲害啊,讀書這麼好,年年都拿獎學金,”簡路認真地說,“我爸說,你進了公司就跟一個大項目,還說你上司很賞識你,說你一定會有大出息的。”
陳飛禹心裏五味陳雜。
沒想到簡寧甫還會在簡路面前這樣誇獎他。
“這也沒什麼好驕傲的,”他輕描淡寫地道,“離成功還很遠呢。”
簡路不懂了,這不就已經很成功了嗎?要是她能有陳飛禹一半聰明就好了。
“放心吧,以後不管怎麼樣,我都會照顧你的,”陳飛禹像從前一樣摸了摸她的頭髮,“再過幾天,我一起跟進的那個項目要簽合同了,老總會獎勵我們項目費,你想要什麼?我送你。”
“真的?那可太好了,”簡路打心眼裏為他高興,“不如我們先和爸一起出去吃飯慶祝吧?”
陳飛禹遲疑了一下:“我……這幾天在忙戶口的事情。”
“戶口怎麼了?”簡路愣了一下。
“公司里沒有落戶北都的名額,要我把戶籍先放回老家,到時候有機會了再轉回來。”陳飛禹解釋,“我還在想辦法,沒啥大事,你別擔心。”
簡路不太明白這操作程序,不過她知道戶口問題很重要,往往關繫着就業、入學,她不由得着急了起來:“飛禹哥,那你和我爸說了沒?有沒有讓他想想辦法?”
陳飛禹的眼神滯了一下,搖了搖頭。
“那我問問我爸。”簡路自告奮勇地說。
陳飛禹欲言又止,最終沒有阻止,看着簡路撥通了手機。
簡路和簡寧甫撒着嬌,站在花壇的另一頭說著話,陳飛禹的目光落在了她的側顏上。
單單這樣看着,真是一種賞心悅目的享受。
微翹的眼睫、挺直而小巧的鼻樑、輕嘟的嘴唇。
可惜……這世上沒有十全十美的事情。
“飛禹哥,”簡路高興地回來了,“我爸說了,這事電話里一下子說不清楚,你要麼過幾天來家裏一趟,他和你細談。”
陳飛禹神情複雜地點了點頭。
沒什麼事了,兩個人沿着校園慢慢散着步,像從前一樣,簡路嘰嘰喳喳地說著身邊發生的趣事,陳飛禹耐心地側耳傾聽,偶爾問上幾句。
半路上,宋檬檬和另外兩個室友迎面走來,簡路高興地和她們打了個招呼。
宋檬檬翻了個白眼,沒理她。
一個室友笑嘻嘻地道:“哎呦,簡路你真厲害啊,帥哥一個接着一個。”
“沒有啊,”簡路奇怪了,“今天只有飛禹哥找我。”
宋檬檬哼了一聲:“又不是現在,真是……傻呵呵的。”
“傻呵呵”這三個字雖然說得輕,卻還是刮進了陳飛禹的耳朵,他的臉色變了變,皺着眉頭看向宋檬檬。
旁邊的兩個室友連忙把宋檬檬拖了開去,笑着說:“簡路,你們慢慢聊,我們先走了。”
簡路連忙解釋:“飛禹哥,你別生氣,她們總愛和我開玩笑,其實沒惡意的。”
陳飛禹狐疑地看着她:“小路,你和我說實話,她們平常有沒有欺負你?”
“不是,沒有,”簡路連忙解釋,“只是有時候我聽不懂她們在說什麼,後來她們就不愛和我說話了而已,真的沒有欺負我。你千萬別和我爸說,他會擔心的。”
陳飛禹不說話了,兩個人一路沉默着到了校門口。
風很大,路邊的樹被吹得東倒西歪的,不時有同學嬉笑着路過,有的抱在一起擋風,有的頂着帽子後退着走,還有的索性放飛自我,吹成了一頭亂髮。
簡路的頭髮也被吹得亂七八糟,只好捂着頭髮,倒退着走路。
陳飛禹上前一步,神情複雜地替她將吹亂的髮絲夾到了耳後,叮囑道:“要是有人真的欺負你了,一定要告訴我。”
簡路乖巧地點了點頭,目送着他離開。
其實她心裏有點難過,剛才的笑容只不過是強裝出來的。
除了剛才宋檬檬已經不加掩飾的厭惡,她還後知後覺地感受到了,陳飛禹和簡寧甫兩個人之間出了問題,再也沒有以前陳莨在的時候那種一家人一樣的親密無間了,再回想這一年來,陳飛禹已經很少登門,問起來簡寧甫總說他忙。
會是因為什麼呢?
帶着這個疑問,簡路回寢室睡覺了。
她心裏向來不記事,一覺醒來,窗外陽光明媚,昨晚的難過便被陽光蒸騰了,化成了幾分鬥志昂揚。
沒什麼大不了的,就算陳飛禹和簡寧甫吵架了,這不還有她嗎?
有她在兩邊拉扯着做潤滑劑,一定能讓他們重歸於好的。
她精神抖擻地起了床。
宋檬檬正坐在桌子前化妝,貼啊畫啊,不一會兒就把一雙有點內雙的眼睛化成了杏眼,嫵媚得很。
簡路很羨慕,覺得宋檬檬手這樣巧,園林美術和設計這兩門課一定能拿高分。
“哎,幫我把床上那支口紅拿過來。”宋檬檬一邊描着眉一邊叫道。
簡路精神一振,自從上次她沒有幫宋檬檬去剪枝以後,宋檬檬已經很久沒理她了,今天居然主動和她說話了,這一定是和好的前奏。她趕緊趴在宋檬檬的床沿上一看,各種各樣的口紅大概有二三十支,眼花繚亂。
“哪一支啊?”她吶吶地問。
“就那支斬男色的三十八號,左手邊第一個,經典色,上面有標號。”
簡路飛快地拿了左手邊第一個,匆匆瞟了一眼,瞧見了三八兩個數字,趕緊拿了遞了過去,宋檬檬順手接過來一塗,氣得往桌上一丟:“你怎麼這麼笨啊,這是二十四號!這麼艷的我怎麼去上課?浪費我時間!”
“這不是寫着三十八嗎?”簡路不解地問。
“那是克重好不好?沒瞧見中間還有個點嗎?色號在這裏!你是不是笨得連左右都分不清啊!”宋檬檬站起來隨手推了她一把,不耐煩地道,“讓開讓開。”
簡路被她推得後退了一步,辯解道:“我明明拿的就是左邊的。”
“行了吧,三點八都能當成三十八,”宋檬檬嘲笑着去拿口紅,手卻突然頓了頓:三十八號色昨天塗完的時候忘記放回老位置了,呆在了右手邊的第二個。
她不動聲色地擋住了簡路的目光:“好了好了,不和你計較了,再和你說下去,我也要被你傳染得笨了。”
簡路有點委屈,默默地去洗漱了。
宋檬檬不喜歡她,可她不明白為什麼。
平常她沒做什麼得罪宋檬檬的事情,每次從家裏回來也帶很多好吃的和同寢室的一起分享,平常宋檬檬要這要那的,她也都照做了啊。
難道真的是因為她比較笨,宋檬檬就不喜歡她了嗎?
今天周末,排課不緊,上午的課到九點半就結束了,而下午是兩節景觀植物認知,這是簡路非常喜歡的科目,老師會天南海北地講各種珍稀景觀植物,香果樹就是從這科目開始進入了她的視線。
今天老師開始講彩葉樹種,從藍杉到紫荊樹,PPT上各種五彩繽紛的實景園林圖片美不勝收,簡路聽得十分仔細,末了講課結束后,她還上去問了老師關於藍楹樹的幾個問題。
他們的這個專業,走園藝那條路去花木和景觀公司,整日裏和泥巴、肥料打交道,太苦太臟,年輕人都不願意干;而走園林設計這條路,要有出息實在太難,畢業后改行的很多,因此,很多學生都是混混日子拿個畢業文憑,認真聽課的實在不多。
老師看到簡路這樣的挺高興,耐心細緻地解答了她的疑問:“北都這裏藍楹樹的生長條件不夠好,不容易成活,主要是冬天寒冷,風沙太大了。”
太可惜了。
要是能在華梓易的別墅外種一圈,那該有多美啊。
簡路看着PPT上一整片像海洋般蔚藍的藍楹花,心裏遺憾極了。
“哎呦,簡路你這麼發憤圖強,這是想要做園林大師嗎?”宋檬檬在後邊笑嘻嘻地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