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回歸(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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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茲大學的有個名人堂,作為頂級老牌學校,自然有一眾風雲校友,誰的名字如果能被列進名人堂寫進校史,那本身就是一種莫大的榮耀。
燕綏之的照片好幾年前就被抬進了法學院的名人堂,被包圍在一干中老年朋友中,畫風清奇,別具一格。毫無疑問,他是整個名人堂里最年輕的一位……
也是死得最早的一位。
現在那照片恐怕已經被抬進“已故名人堂”供人悼念去了。
這事不能細想,細想他就胃疼。
總之,作為名人堂的一員,他的人生花樣豐富也極其繁忙。雖然頂着“院長”這個頭銜,坐擁一間隨便他怎麼佈置的寬大辦公室,但他實際在梅茲大學校內的時間並不多。
一般只有學校或者學院有重要事宜,他才會在學校呆上幾天處理各種事情,順便擠出一點時間用來氣跑學生。
氣跑某位學生。
不在學校的時候,他也不是都在南盧的律所,更少在自己的房子裏。
就這事曾經還鬧過一個笑話——
六年前德卡馬全面大改革的時候,所有人的身份檔案都需要二次登記確認。當然,這種檔案不需要像古早時候那樣一個字一個字往數據庫里填寫,基本都是根據諸如資產卡的使用情況等等自動分析生成的,只需要本人看一眼確認簽個字就行。
檔案裏面有一項,叫經常居住地。系統會根據你在某個區域停留的時間長短和頻率自動篩選出來。
燕綏之去檔案署確認的時候,“經常居住地”這一欄就嘩嘩嘩篩得飛起,最終蹦出來五個字——
長途飛梭機。
管檔案的小姑娘當時就笑得掉下了椅子。
再優雅的表情都蓋不住“空中飛人”燕教授綠汪汪的臉。
然而,再綠也綠不過此時此刻。
燕綏之摘了耳扣在手裏捏玩着,又默默看了眼公寓發來的那條信息。
明天租期截止,就意味着今天肯定得搬,當然他全副家當一個大衣口袋就裝完了根本不用搬。重點是還得找好新落腳的地方……
一共就5022西,刨去餐費交通費,能住哪兒?
“沒找好新地方?”安娜猜測着問道。
她坐在對面,經過處理的全息屏單面且有曲度,別人看不見內容。當然,她也沒有窺人信息的癖好,只是看燕綏之再沒動過午飯,便關心了一句。
“嗯?”燕綏之抬頭,曬然道:“正在找。”
“乾脆回學校住?”洛克提議道,“咱們宿舍離南十字這邊近,實習季還有補助。”
補助是法學院的特產,每年實習季的時候,法學院會特地撥一些錢分發給老老實實參加實習的學生,美其名曰“實習生獎學金”,小名補助,外號比較長,叫——知道你們實習拿不到錢窮得要死所以發點錢救你們一命。
其實也不算多,每天30西,按月發,覆蓋完交通費還能勉強剩一點。
“蚊子肉也是肉。”洛克誇了補助金一句。
燕綏之心說:多謝提醒,蚊子肉我也吃不上。
他一個假冒偽劣的學生,在律所裝裝樣子還行,去學校那不是坐等着露馬腳么,他很怕自己走慣了路直接去開院長辦公室的門。
再說了,學校有爆炸案卷宗嗎?
沒有。
到了下午,偌大的辦公室依然是燕綏之一人獨享。
顧晏顯然沒有出門跟人交代一句去向的習慣,所以燕綏之也不知道他究竟忙什麼去了,今天還回不回辦公室,就算不回他也不會驚訝,畢竟他自己以前過的也是這種日子。
摺疊過的卷宗只有薄薄幾片,看着沒那麼礙眼。燕綏之並沒有急着去整理,而是先在這些卷宗里搜索了一下“爆炸案”。
光腦叮叮兩聲響,跟爆炸相關的文檔資料就被篩選了出來。
一張一張自己疊在了燕綏之眼前。
方便是挺方便的……但他媽的這是不是有點太多了?!
而且顯然不止一個案子,甚至五十個都不止。
燕綏之抱着胳膊重重靠上了椅背,簡直要氣笑了——南十字律所這五年別的不幹,專挑各種爆炸案接的嗎??
“阮?”燕綏之正頭疼的時候,洛克又敲開門,探頭探腦看了進來,活像個做賊的。
“你不如往臉上套個襪子再來吧。”燕大教授心情不怎麼樣的時候,就開始微笑着損人了。
被損的那位嘿嘿笑了兩聲,進了門,“你真有意思。”
燕綏之:……沒你有意思。
“顧律師還沒回來?”洛克輕手輕腳進了屋。他不知道那倆女生為什麼一心想調進這個辦公室,反正他一看到顧律師那種靜態圖片似的冰凍臉就慫,還沒認識就先怕起來了。
“他回來了你敢進門?”燕綏之一針見血。
“不敢。他看着比我那老師還不好親近。”洛克撇嘴。
他那位老師叫霍布斯,銀髮鷹眼,瘦削又嚴肅,是個很有精英氣質的老律師。但從甩冷臉這方面講,活像顧晏他爸爸。
“你卷宗整理得怎麼樣了?我幹了件蠢事。”洛克道。
“什麼?”
“我一個手抖把那張表拖進了永久粉碎欄里。”
“哪個表?”燕綏之沒反應過來。
“啊?你還沒看嗎?”洛克用手指比劃了一個方形,“就這麼一張表格,列明了卷宗要按什麼順序整理,先什麼文件后什麼文件那個。”
“哦,那個清單?”燕綏之道,坐直了身體挑着手指給他翻找,“我還沒看。粉碎了也沒事,讓那位律師再給你發一份。”
洛克乾笑一聲:“我老師?不不不,害怕。”
“……”
“而且他出去了。”洛克補充了一句,為了顯示自己沒那麼慫,“他好像不太喜歡我,他說去見當事人,但是沒有帶上我。”
燕綏之安慰道,“這沒什麼,他好歹還告訴你出門原因。”
我那位走前連看都沒看我一眼。
“而且第一天一般是不會帶實習生出去的。”燕教授淡淡道,“對實習生來說是突然多了個整天找事的頭兒,對大律師來說是突然多了個專門添亂的尾巴,雙方都需要冷靜一下。”
洛克:“……”竟然很有道理。
“找到了。”燕綏之將那份按順序寫着“案卷封面、案卷目錄、委託合同”等一溜材料名的清單搜了出來。
“對對就這個。”
“行了你回去吧,我直接傳一份去你光腦。”燕綏之道。
洛克千恩萬謝,搞得燕綏之差點兒懷疑自己不是給他傳了一份文件,而是給他轉了一百萬西。
南十字律所雖然每個律師辦公室都相互獨立,但是因為有共同的人事和事務官,所以也有一套專門的內部人員聯絡系統。燕綏之在列表裏找到洛克,把清單傳了過去。
他正要收起界面,餘光瞥到了列表裏顧晏的名字,旁邊的狀態顯示的是可聯通。
燕大教授看了兩秒,突然有了個想法。
他挑了挑眉,戳開顧晏的界面,發過去一句話——
-顧律師,辦公室晚上能留人么?
八輩子沒受過缺錢的苦,燕大教授是這麼打算的,既然租房到期了,合(便宜)適(有品位)的新住處還沒物色好,那不如這兩天先在辦公室湊合一下。
反正他以前忙起來也沒少在辦公室過夜,可謂經驗豐富。
然而那話發出去半天沒動靜。
燕綏之盯着屏幕安撫了一下自己的脾氣,耐着性子又發過去一遍——
-顧律師?
過了能有一分鐘吧,消息提示終於響了起來。
燕綏之撩起眼皮一看,顧晏一個字也沒說,直接了當發過來一張隨手截圖。
什麼玩意兒這是?
燕綏之點開一看,發現那圖是從實習生手冊上截下來的,裏面是手冊上的一句話:“稱呼禮儀,實習生應當稱指導律師為“老師”,以”
就這麼一句話還來了個腰斬沒截全,可見對方有多敷衍,大概就是隨手一拉就發了過來。
燕大教授微笑着看着對話屏幕,心說:老師????
這位同學你大概是狗膽包天。
這麼亂的輩分他是真的張不開嘴。
不過他下得了手。
燕綏之從鼻腔里哼笑了一聲,戳着全息屏給狗膽包天的顧晏去了第三句話。
-行吧,顧老師,我晚上留辦公室。
這回沒過片刻,顧晏惜字如金地回了兩個字。
-理由
“為了避免露宿街頭”這麼荒謬的事情怎麼能讓自己的學生知道,儘管這位學生沒有一點兒該有的學生樣子,但燕綏之想了想,覺得還是要挽救一下顏面。於是他鬼扯了一句:
-加班,整理卷宗
顧晏久久沒有回話,大概被他這種奮鬥的精神震到了。
又一分鐘后,顧晏的回話來了。
-回住處去加。
我……
燕大教授氣得靠回了椅背上。
去你的吧我要有住處我他媽用得着加班??
他覺得自己生平最大錯事就是教過顧晏這麼個倒霉玩意兒,都畢業多少年了,還能精準地給他添堵。
好在這種氣悶沒能持續多久,傍晚的時候,被燕綏之一巴掌關了的對話界面突然炸了屍。
裏面是顧晏新發來的一句話:
-6點鐘,來紐瑟港。
-幹什麼
燕綏之懶懶地回了一句。
-出差
-?
燕綏之倚在門口看了他一會兒,突然問了個很奇怪的問題:“你妹妹羅希認識自己家的房子么?”
約書亞:“……她8歲了。”你不要人身攻擊完我就來攻擊我妹妹好嗎?
燕綏之笑了:“我知道,我的意思是如果從非正常角度去看,她能認出你家的房子么?”
“能,她認地方很厲害!”約書亞語氣還挺自豪。
“那就行了,我帶她是希望她能幫我一點忙。”燕綏之道,“至於羊排,那是幫忙的報酬。”
約書亞猶豫了一下,拍了拍羅希的頭:“那你去吧。”
羅希揪着手指還有點遲疑,她小聲咕噥道:“你不吃嗎?”
“我手傷着,不方便吃。”約書亞晃了晃自己的手,手背燙出來的泡已經癟下去了,只是顏色看着很嚇人。
“那我也不餓了。”羅希說。
剛說完,她的肚子就十分不配合地又叫了一聲。
羅希默默低頭捂住了自己的肚子,好像這樣就能把聲音捂住似的。
約書亞:“……”
燕綏之:“你家這小姑娘真有意思。”
他走進屋,在羅希面前彎下腰來,彎着眼睛道:“我需要你幫我一個忙,你願意嗎?晚上一定回來。”
小姑娘羅希·達勒仰臉看着他的眼睛,人生意志開始嘩嘩動搖。
約書亞看不下去,“行了你去吧,幫他的忙也是幫我的忙。”
羅希眼睛一亮,“真的嗎?”
“對,沒錯。”
沒過多久,燕綏之帶着羅希·達勒來到了雙月街。
街上人來人往,倒是熱鬧得很,但大部分都是從街上匆匆而過的,並不會在這裏做停留。他們總是沿着街邊,快速地穿過這條街,拐進兩頭低矮的棚戶區里。
明明離得很近,卻像是全然割裂的兩個世界。
棚戶區里發生的糾葛對這條街沒有產生絲毫的影響,甚至連談論的人都沒有。
燕綏之帶着羅希·達勒進了邊上的一棟樓,徑直去了頂樓的餐廳。
上回他跟顧晏就是在這裏吃的羊排和濃湯。
哦不對,是他自己吃的羊排和濃湯,顧晏則點了一大堆來饞他。
他這次依然挑了個靠窗的位置坐下,剛坐好,一個服務生就端着托盤過來了。
“抱歉先生,點餐可能需要再等10分鐘。”
燕綏之點了點頭,“沒關係。”
畢竟三點鐘不尷不尬的,能點餐就已經很不錯了。
服務生把兩杯水放在燕綏之和羅希面前,又放下兩個小份甜點和一碟糖,大概是看到有小孩,“這是免費贈送的,”
燕綏之:“謝謝。”
他說是有事來這裏,但實際也是真的有點餓了。在酒店點什麼都要從顧晏眼皮子底下過,自從腿上多了一大片燙傷傷口后,這位顧同學就開始插手他的菜單。
每回他讓酒店送餐,拿到手總會發現內容被換過,換出來的往往還比原本的貴,然而……淡出鳥。
他吃了兩天半的草,決定趁着顧晏不在,出來給自己一點補償。
“我可以吃嗎?”羅希指了指桌上的東西。
燕綏之:“當然可以。”
她在甜點和糖之間猶豫了半天,伸手摸了一顆糖。
那種糖顯然就是用來哄孩子的,每一顆都包裝得特別漂亮。成年人也許看着會覺得浮誇,而且可能只是看着好看並不那麼好吃,但是小鬼們總是很喜歡。
羅希挑了一顆藍色的塞進嘴裏,鼓着一邊腮幫子盯着燕綏之問:“你也餓了?”
燕綏之喝了杯水先暖了暖胃,這才吃了一口甜點,“嗯。”
“哥哥說,大人不餓。”羅希又道。
燕綏之發現這小姑娘說話似乎有點問題,句子之間不太連貫,斷斷續續的,跟他以前見過的7、8歲大的小鬼不大一樣,那些小鬼總能叨叨叨叨因為所以然後而且地念得他頭疼。
也許是因為那些小鬼在上學,有人系統地教。而羅希只有約書亞。
燕綏之對她笑了笑:“我容易餓,也喜歡吃糖。”
他現在每頓都吃得很少,把一天需要的食量分在了五段時間裏,還得偶爾吃點甜的以免頭暈。
羅希一聽這大人跟自己一樣,頓時跟他親近了一些,覺得自己有了伴兒。她在碟子裏也挑了一枚藍色的糖,遞給了燕綏之。
“謝謝。”燕綏之說著轉頭透過窗子朝成片的低矮房屋掃了一眼,那些房子乍一看都差不多,很難分辨出都是誰家。“羅希,你來幫我看看,你家在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