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1.留言(七)
厄瑪公曆1255年8月17日
異常糟糕的陰天
灰雀基因鏈的實驗已經擱置了3年,我打算重啟。這台新儀器已經摸熟了,某種程度上可以在實驗中幫上忙,確實是個好東西。今天擬定了實驗計劃,希望這次不會像3年前那樣弄得一塌糊塗。
……
8月21日
晴室溫22度濕度60%
早上9點整,成功截取灰雀基因鏈,開始引導變異反應。
下午3:12:33,實驗室恆溫儀故障,持續5分鐘,溫度回升為27度,變異反應受到干擾,但在溫度下降到25度以下后,逐步穩定。
實驗對象第12次出現B型癥狀——免疫驟降,重度過敏,胸、背、大腿外側及腳踝出現集群性斑疹,體溫38.5度,持續發熱5小時。
……
9月17日
雷雨室溫22度濕度62%
100組灰雀基因鏈中,定向變異反應成功了85組,另外15組中程因為干擾偏離軌道1-7小時不等,環境穩定后,恢復的概率為93.33%,算是令人欣慰的數字。
晚上11:12:38,實驗對象第31次出現A型癥狀——中度痙攣,吞咽困難,體溫38.1度,持續發熱3小時。
……
11月23日
暴雪室溫20度濕度57%
儀器的基因修正逆轉功能因故擱置開發一個月,活體實驗不得不繼續后推。今天跟一位小姐接上了線,我不知道她用了什麼方法,總之,她成功混進來當了一名護士,每天都會見到,其實是變相盯梢。
這讓我極度困擾,希望她不會影響我的實驗進程。
下午4:02:18,實驗對象第37次出現A型癥狀——重度痙攣,流淚,鼻塞,體溫39.0度,持續發熱5小時。
最近一周癥狀出現頻率高於以往。
……
12月14日
晴室溫23度,濕度60%
今天溫度濕度正合適,儀器的逆轉功能基本穩定,適合輔助實驗。
上午10點整,體征均在正常數值範圍,定向變異完成的灰雀基因鏈被引入體內,2小時15分後有發燒癥狀,體溫38.6度,持續1小時。
所需觀察期——7天。
……
12月16日
又是一個異常糟糕的陰雨天
實驗對象出現排異反應,灰雀基因鏈融合不完全。初步判斷是由於觀察期內免疫力下降,出現過一次過敏癥狀,導致融合出現了偏差。
排異表現——虹膜變色,右手出現鱗繭。
這種表層排異現象修正起來不算困難,大概需要一周左右。
另:最近實驗對象癥狀AB交替發作,頻率達到了一天一次。
……
屏幕上的內容正在一條一條按序播放,林原實驗團隊中的一些人已經皺着眉發出了唏噓聲
他們是德沃·埃韋思從別處悄悄抽調過來的研究員,暫時配合林原行動,對雅克·白並不熟悉。
這些實驗記錄讓他們感到一絲不舒服,因為語氣和用詞都太過理性了。
每次描述起那位實驗對象,雅克·白都不帶任何主觀情緒。
這給人一種錯覺,好像這個實驗對象於他而言,不像一個活生生的人,更像一個物品。他始終站在旁觀者的角度,冷冷地觀察着點點滴滴。
這個“物品”唯一的作用就在於提供一份參考數據。一旦活體實驗結束,實驗對象的使命就完成了,從此,是死是活都不再重要。
有一點……冷血。
屏幕中,那個隱在記錄後面的雅克·白感覺不到這種評價,依然一板一眼地詳細記錄著每段變化數據,直到實驗結束。
最後一段記錄顯示的編輯時間就在不久前,林原最後一次在醫院見到他的那天。
這份記錄有些特別,不是文字版,而是錄音。
應該是他事先錄好后,找機會把數據存入了儀器里。
“室溫20度,濕度57%
實驗對象24小時內有過3次發作情況,AB癥狀混合,並伴有心臟短暫跳停、輕度幻覺和骨痛。很抱歉因為我的疏忽,每一次發作時間沒能精準記錄下來。
活體實驗已經到了尾聲階段,我所要做的就是等待,3-5天後應該會有最終結果。
到時候也許會再次更新一條記錄,也許不會,看情況吧,這點我無法保證。
不過這也不那麼重要。
林,你的能力向來令人放心,相信已有的這些足以讓你突破瓶頸,順利進展下去。”
·
實驗室內一片靜默。
林原不知想起了什麼,臉色忽然變得很差。沒等關掉實驗日記的音頻,他就匆匆打開了那份“數據夾”。
裏面包含各個階段的反應圖譜、極其詳細的數據表,以及一部分照片縮略圖。
實驗室內有人發出一聲驚嘆,“這麼全?”
即便是那些覺得冷血的人,也不得不承認雅克·白說得對,這些內容相當珍貴,最後的那個結果其實已經不重要了。
他留下的這些,足以讓林原他們規避失敗和風險,計算出最真實的成功率來。
換言之,那些病患有救了!
年輕的研究員們爆發出了一小陣歡呼,但轉瞬又冷靜下來。
“雅克·白醫生呢?”
“對!他人呢?不論如何,他這次幫了大忙了!”
“話是沒錯,不過他為什麼不在咱們這個團隊裏?”
“林醫生你的臉色……怎麼了?”
這話一出,嗡嗡的議論戛然而止,眾人的目光瞬間聚焦在林原身上,又順着他的目光重新看向屏幕。
就見他點開了其中幾張照片,實驗對象的個別身體部位出現在了大屏幕上。
第一張拍的是一雙淺藍色的眼睛,照片備註:虹膜變色,持續7天又4個小時。
第二張拍的是右手虎口,上面出現了類似灰雀指爪的鱗狀硬繭。
第三張依然是右手虎口,鱗繭被傷口代替了,照片備註:鱗繭停留於表層組織,可以清除。因為實驗對象有階段性紅細胞過量的癥狀,傷口癒合較慢。
如果燕綏之和顧晏此時在場,他們就會發現,照片中的藍眼睛和虎口傷痕再眼熟不過……
“這位實驗對象是……”有人盯着那些照片,遲疑地開了口。
“……是雅克·白自己。”林原臉色慘白,“眼睛變了顏色或許看不出,但手我認得。”
他聲音艱澀,到最後幾乎輕得聽不清。剛說完,他就猛地轉頭看向了身邊的默文·白:“辮子叔,雅克他……”
默文·白的臉色比林原還要差。
他近乎愕然地看着屏幕,微張的嘴唇血色褪盡。
偏偏在這時,實驗日記最後一段音頻在安靜了整整五分鐘后,突然又亮了起來。雅克·白的聲音再一次響起。
就好像他沉默了很久很久,終於忍不住在末尾補了一句話,這是大大小小數百日記里,唯一一段帶有溫度的話——
“林,不知道你會不會聽到這裏,如果聽到的話,替我向……”
“……替我向爸爸道個歉。”
又一陣靜默后,雅克·白輕輕的嘆氣聲響起來。
“還是算了,幫我保密吧,別跟他提。”
默文·白一貫清明透亮的眼睛倏然黯淡下來,生生逼出了一圈紅。
他呆立片刻,按住林原說:“你留下繼續。”然後轉頭就走。
那一瞬間,他衝出門的腳步近乎是慌亂的。
他比誰都清除,雅克·白身上正在發生什麼——末尾的幾段實驗記錄里,雅克已經開始出現心臟暫停和輕度幻覺了。如果他在自己身上做的實驗遲遲不成功,這些情況會一天比一天嚴重。
他簡直不敢想像,現在的雅克究竟在哪裏,身邊還有沒有可以照看他的人,癥狀又發展到了什麼地步……
·
凌晨3點。
尤妮斯調派的人手發來迴音,說他們在樓下守了幾天,沒有看見雅克·白出門,但幾分鐘前,他們陪默文·白解鎖進樓卻發現,雅克的公寓空空如也,人已經不見了。
鸚鵡大街林蔭道盡頭。
關押假護士艾米·博羅的看守所得到消息,把這位小姐從睡夢中叫醒,進行了一場緊急提訊。
問她知道的線索,也問雅克·白的參與情況以及有可能的去向。
於此同時,基因大樓實驗室內。
林原強逼着自己鎮定下來,把雅克千辛萬苦留下的數據導入分析儀。
現今最為精密高端的儀器接連亮起運算燈,虛擬實驗和活體實驗兩方數據密密麻麻彙集到一起,像夜裏長長的、無盡的車流,在兩條不同的岔路上飛馳,最終奔赴到一起。
實驗室里不眠不休的人們忙忙碌碌,排除風險添加條件。
最終屏幕滾了數十頁,跳出大而清晰的結果:
成功率修正為73.81%
林原當場拍板,即刻投入治療。
半個小時后,完整的治療方案被緊急送出。
接納孤寡老人最多的春藤7院,搖頭翁案的受害者們被小心安置在了滑軌擔架上。
位於法旺區的春藤總院,喬·埃韋思的星空藍飛梭帶着柯謹疾馳而來,從地下車庫順着電梯而上。
顧晏吻了燕綏之蒼白的指關節,陪着他從高層轉往樓下。
在這些地方,數十間騰挪出來的特殊手術室逐一亮起了無影燈,室內一片明亮熾白。
門外的提示牌閃了三下,終於變了字樣:
全力治療中,請等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