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〇六章 提前道別
他不知該說什麼才好。周敏所言句句在理,只是光有理就夠了嗎?
趙啟沒法確定周敏是真心要離開,還是故作姿態,等他挽留。淑妃的身影不期然浮現在他腦海里。此刻,他面對的是他一直不願意去面對的選擇。人生在世,不如意之事十有八九,怕什麼就會來什麼。淑妃和周敏無法如他所期望的那樣在他生命中共存,那他選誰?
如果他出言挽留周敏,就是對淑妃的不可饒恕的背叛。在最後的時刻,他心中的天平終於還是傾向了淑妃。如果沒有周敏導致淑妃流產這件事情,她們在他心中仍是持平的,缺誰都不可。
“你真的決意要離開了嗎?”他還是忍不住問道。
周敏回過頭,望着他笑了笑,說道:“是的,我要走了。”
趙啟艱難的點了點頭:“你的計劃我需要了解透徹。”
一錘定音,飛揚在半空的猶豫與糾結在此刻終於塵埃落定。
趙啟在頤苑一直待到天色向往時分才起駕回宮,他要陪淑妃共進晚膳。用餐時,他說今日政務繁忙,淑妃體貼的親手給他盛了一碗野雉湯。燭光搖曳中,淑妃的臉色紅潤嬌艷。她在整個太醫院的精心調養下,身體很快從小產帶來的傷害中復原了,正在積極備孕。
趙啟喝着湯,想起頤苑裏周敏獨立窗前那清瘦的背影,濃湯的熱氣熏濕了他的眼眶。
當晚趙啟便傳令下去,從駐守在邊疆的夜旅中抽派二十個人手,前往張澤濟居住的小鎮,暗中保護他。只等周敏從頤苑借假死逃遁出來后,再送張澤濟往江南去跟她相會。在此之前,張澤濟還得繼續留在那裏。以防驚擾了太后的人手,惹她生疑。
次日趙啟招來了刑部尚書,要求他儘快了結周望的案子。有了皇帝的明示,刑部尚書只是削去了他的官職,追回了贓款。
周望逃過了一場牢獄之災,喜出望外,哪敢有怨言,結案之後終日閉門不出,在家裏讀書享樂。他貪的錢財雖沒了,但還有周敏存在他那裏的一大筆財物。他隨用隨取,日子倒也過得瀟洒自在。
這日清早,武揚正帶着人在頤苑大門外巡視,忽見皇帝身邊內侍總管坐着馬車來了,隨他來的,還有三四輛載重的馬車。
李德奉皇帝之命前來宣旨。
趙啟將冷香雪從才人升為了婕妤。從此往後,隔三差五便會派人送禮物來。沒過幾日,趙啟又親臨頤苑,第二天冷香雪再度晉陞,位居九嬪之一的昭媛。
冷香雪的忽然受寵,后宮裏眾說紛紜。眾妃嫉妒之餘又添了一些期待,像冷香雪這樣的都能意外受寵,說不定哪一天這份好運也會降臨到自己身上。
這事自然是瞞不了淑妃,不過趙啟給了她一個很容易接受的解釋。
他說這只是做做樣子,晉陞冷香雪僅僅是為了打擊周敏,讓她更孤立無援。有了冷香雪的對比,讓她對自己的處境更難忍受。這一解釋,從淑妃的宮裏迅速傳遍了整個後宮。只有皇后笑而不語。
似乎是為了印證趙啟的解釋,就在冷香雪受寵后沒多久,便傳出了周敏病重的消息。很是突然,但眾人都不難理解。在那樣的一種悲慘情境下,任誰也是要生病的。
太后卻以為周敏是在履行她的諾言,先讓自己有病的消息相傳出來,作為鋪墊,到時因病而逝了,也不顯得突兀。太后當即派了太醫去頤苑替她診治,用心維護周敏在眾人心中重病的印象。同時這位太醫暗地裏塞給了周敏一包藥粉,周敏知道,那是她的送命葯。
當然,所有這一切都只是幌子,是周敏計劃中的一部分。
趙啟打着寵愛冷香雪的名義送去禮物,只不過是為了趁便傳遞消息,而不至於引起太后的警覺。頤苑的一切最好是保持原樣,以免打草驚蛇,所以趙啟打消了派禁軍接管頤苑的念頭。
本來周敏的金蟬脫殼之計幾乎不可實現。但因為有了皇帝這個擁有至高無上權力的人傾力相助,所有的不可能也變得可行了。只不過他們要多做一點工作來防備太后。
周敏的病自然是一日重似一日。病重的消息通過太醫傳了出去。趙啟為了體現其仁厚之情,順水推舟的也遣了兩位太醫去頤苑診病。不過這兩位太醫很快就被太后和周敏聯手“收買”了。
距離趙啟與周敏約定好的“死期”越來越近了,那兩位太醫也不失時機的向皇帝隱晦的暗示該替周才人準備後事了。
這一重磅消息在後宮掀起了陣陣驚濤駭浪。所有人都沒有想到,不可一世的宸妃竟會以這樣凄涼的姿態收場。她年華正茂,卻要香消玉殞了。他們不敢相信!就連最嫉妒的那顆心裏也難免有些兔死狐悲的凄涼之感。
淑妃是個例外了,要數她最高興了。除了周敏害她流產不提,她的存在本身就一直威脅着淑妃的地位。除掉了這一個大敵,後宮之中豈不是任她施展了?
一個妃子病得就要死了,作為皇帝不能不去看一看,否則會被人指責薄情。因此淑妃也不好攔着,她還想要跟趙啟一起過去,卻被拒絕了。畢竟她實在沒必要再去刺激行將就木的病人,傳出去有損名譽。
其實這段時間,周敏在頤苑的日子過的還算不錯,一切都已準備就緒,她只要等着那一刻來臨。她並沒有裝出重病的樣子,因為沒有需要迴避的人。這世上權利最大的兩個人都希望世人相信她重病,那麼她根本就不用再去做什麼來掩飾了。
本來所有的事情都進展得十分順利,就在那個月底,柔安公主的突然造訪,帶來了一點小麻煩。柔安公主先是進宮面見太后,使出軟磨硬泡的功夫終於求得了太后首肯,這期間太后遣人送了信來頤苑,讓周敏提前做好準備。
武揚將柔安公主送到了香雲閣。出來迎接她的宮女內侍們臉上,無一不帶着濃重的哀戚之色。香雲閣里處處瀰漫著嗆鼻的藥味。周敏的卧房裏一片昏暗,只點着一盞油燈。窗戶緊緊的閉着,空氣渾濁沉悶,床帳放了下來,桌上有一隻瓦白色的葯碗,剩了些藥渣。
白梨十分抱歉的解釋說這段時間周敏怕見光,剛服了葯,躺下了。
正說著,只聽帳內傳來周敏細弱的聲音:“白梨,是誰來了?”
“是我。”柔安公主答道。
“是誰?”周敏似是沒有聽清。
“小姐,是柔安公主來看你了。”
只聽帳內一陣窸窣輕響,似乎是周敏掙扎着想要坐起來。白梨忙上前將帳幔掀開,輕輕扶住周敏靠往床頭,被子直拉到肩窩上。
藉著微弱昏暗的燭光,柔安公主見周敏穿着一件月白睡袍,髮絲凌亂,臉色蒼白得不似活人,嘴唇沒有一絲血色。
自從周敏病重的消息傳了出去,柔安公主明顯感到段雲睿心中的憂慮不安,雖他竭力掩飾,仍難逃她的法眼。於是她便主動提出來頤苑探望周敏討他歡心。心裏卻是不情願的。可親眼目睹周敏這般慘淡模樣,也不由得滿心唏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