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四十章:死有何懼
楊桃停了好久,回過神來之後心間驟疼,幾乎無法呼吸。
“你輕點啊楊大夫!”傷員被楊桃捏住了傷口,疼得額上直冒冷汗。楊桃急忙放開他,歉意得直道歉。
別的大夫見得情形不對,趕忙過來接了楊桃的活兒,勸她:“先回去歇會兒吧,出了那麼大的事,大家都能體諒。”
楊桃身上抖得厲害,也實在沒法子再幹活。只匆匆朝對方福身行了一禮,便匆匆回了住處。
可出了這麼大的事,楊桃又怎樣歇得住?想着喬安可能面對的一切,想着喬安或許都已經不在人士,她身上直發軟,淚卻一顆都掉不出來。
“說好要平安回來的,你親口說的,怎麼可以食言?”想着當初他送自己來晉王營地時說的話,楊桃頹然跌坐在椅子上:“你要真有個三場兩短,我該怎麼辦,我要怎麼辦?”
想着以前種種,她終於哭了出來。
這一哭,便是大半個時辰。等她終於哭累了,天都快黑了。
前線受傷的戰士一個個往後面抬,有限的幾個大夫已經是忙不過來。亂鬨哄的場景中有人在問:“楊大夫呢,這麼要緊的時候她躲去哪裏了?”
說著話,便有人要來踹楊桃的門。可剛到門口便被人拉住了,嘆息着勸道:“左翼軍幾乎全軍覆沒,倖存的將士無一不被俘虜。這種時候,楊大夫只怕要想着替喬大人殉情了,哪還有心情診治傷員?”
“只要還沒死,那就得治。”對方顯然不服氣,提高了嗓門喊道:“打仗哪能沒有死傷,總不見得喬大人出了事,旁的將士們就都該死吧!她楊大夫只要還是大夫,就得救死扶傷。”
“你這不是不講理嗎?”
“命都快沒了,還講什麼理?我就不信喬大人地下有知,肯看着楊大夫對兄弟們見死不救!”
那人說完就要踹門,可他才剛抬起腿,門已經從裏面開了。楊桃背着藥箱,頂着哭紅的眼圈站在了門前:“走吧!”
看着楊桃憔悴得紙人一般,先前還底氣十足的士兵瞬間也是不忍。
他朝楊桃拱手作揖,無奈道:“不是在下不近人情,實在是……”
“救人如救火,我心裏明白。”楊桃擺手讓他下去,自己匆匆往傷員地而去:“你去忙吧,該做什麼我自己有分寸。”
當楊桃再次出現在傷員地的時候,知情的大夫都很有些吃驚。可傷員實在太多,大家實在沒餘力顧及楊桃的心情,緊着抓了她就分派了活計。
連着三天連軸轉,好多大夫都輪着休息過了,可楊桃卻好像不知道疲倦,沒日沒夜,廢寢忘食。
起初大家也不覺得什麼,到後來傷員少些,楊桃還是沒日沒夜不知休息,大家才回過味兒來——她這是傷痛過度,不敢停下來。只怕一停下來,她也就沒辦法活了。
也有人勸過她,要她看在家人殷切盼着她平安歸來的份上,顧惜些自己的身體。
每當這種時候,楊桃便憨厚一笑,讓對方安心:“我知道分寸,一會兒就去歇着。”
可是沒多久,楊桃便暈倒在了傷員營!
這一暈,便是兩天。
楊桃再醒來的時候,張副官正坐在她床前。將她睜開眼睛,頓時鬆了口氣:“你昏迷了兩天,王爺便擔憂了兩天。如今醒了,可再不敢胡鬧了。”
楊桃初初醒來,還沒反應過來發生了什麼,她迷茫的看着張副官的眼睛,迷茫的問:“兩天?”
還沒等張副官回答,所有回憶便撲面而來。一瞬間,楊桃的表情僵硬起來:“喬安,當真再也回不來了?”
看着楊桃渴盼的眼神,張副官喉頭髮緊,終究說不出令人心碎的話,只偏頭避開楊桃的眼睛道:“到目前也沒找到喬大人的屍體,以大人的聰明才智,應該還有生機。”
若真有生機,你又怎麼會連我的眼睛都不敢看?
“你先安心養病,王爺已經着手安排,一定會儘快攻克保定府,將被咱們被抓的兄弟全數救出來。”
楊桃敷衍的點了點頭,並不說話。
張副官自己也知道這安慰人的話沒有一點說服力,他尷尬的咳嗽兩聲,停了半晌后才轉入正題:“在過兩天從西火運過來的物資也該到了,你這兩天準備下,到時候就跟着他們回西火去吧。”
“回西火?”楊桃突然從床上坐了起來,不敢相信的看着張副官道:“為什麼要送我回去?每天從戰場上送下來多少傷兵,現在正是缺大夫的時候。”
“王爺也是為你着想,你身子不好,還是回去養病比較妥當。”張副官小心的看了眼楊桃的臉色,小心的措辭道:“你家裏傳信過來,你娘親擔心你的安危,憂思成疾。不巧喬安又出了這樣的事,王爺體恤,想讓你回去看顧着家裏人。”
聽着母親生病,楊桃又是一陣恍惚。
張副官瞪了半晌也沒等來楊桃回話,便嘆道:“兩天後便該到了,你先準備着。想回左翼營以往的駐紮地去看看也成,告訴我一聲我也好安排。這兩天,你便好生養着,到時候旅途奔波別身子吃不消。”
孤男寡女的,張副官不好久留說完便要退出去。
在他快走到門口的時候,楊桃終於回過神來,斬釘截鐵的道:“煩你回稟王爺,民婦謝過他的好意,可民婦不走!”
“為什麼?”這個答案,張副官卻很是意外。戰亂當頭,好些將士都當了逃兵。楊桃有機會全身而退,竟說不走?
“因為我是個大夫,因為這裏需要我!”楊桃掙扎着從床上起來,伸手拎了藥箱背在身上:“喬安走了,可喬安想做的事情還沒有做完。他做不了沒關係,我還在呢!”
說起喬安,楊桃的心就一揪一揪的疼。可她挺直了脊樑,沒讓眼淚流下來一滴。
“張大人回去吧,除非戰爭結束,要麼我絕不會走。”
“你這又是何苦?”張副官和喬安素有交情,他比誰都清楚楊桃在喬安心中分量。如今喬安凶多吉少,他怎麼忍心楊桃一介女流還在外犯險?
楊桃卻沒心思和張副官解釋更多,她背着藥箱顫巍巍出去,只堅定的留下一句話道:“我絕對是不會走,王爺若當真體恤便別逼我。喬安已經沒了,行醫救人便是我最後的寄託和依靠了。若連這個都不讓我做,那我活着還有什麼意思?”
“王爺的意思,西火那邊亂不得。”
“亂不了!”旁的楊桃並不清楚,這一點卻明白得很:“有師爺坐鎮,周侍衛輔佐,再有楊、喬兩家人忠心幫襯,西火絕對不會亂。”
不想再聽更多勸她的話,楊桃將張副官扔在當下,自己背着藥箱匆忙走了。
她一步一步走得堅定,臉色雖還蒼白卻挺直了脊樑,好像泰山壓下來也沒辦法將她壓垮一樣。
王爺聽了張副官回的話,沉默片刻后終究還是隨了她的心愿:“想留便讓她留下吧,喬安不在了,你多照看着她些,別讓人平白欺負了她。”
這次病後,楊桃也更加愛惜自己的身體。救治病人雖依舊全力以赴,可該吃飯吃飯該休息休息,半點不讓人為她操心。
就這樣過了大半個月,見楊桃除了笑得少些別的都正常,大家才終於鬆了口氣。
這天早上,天才蒙蒙亮,營地門口突然吵鬧起來。楊桃穿了衣裳出去看,才走到門口便聽見有士兵嚷道:“抓到了,抓到了,姦細抓到了。”
“姦細?”楊桃心下狐疑:“哪個姦細能笨到從大門過來?這不找死么!”
也不是什麼心思牽引着她,尋常不愛看熱鬧楊桃一個勁的往營地門口去。
當她聽見有士兵嘲笑那姦細說是自己人的時候,她心裏砰砰直跳,下意識拉了那士兵問道:“抓到的是什麼樣的人,怎麼就認定了是姦細?”
“穿着破爛還掛着對面軍營腰牌的一個男人,嘴裏還嚷着自己是左翼軍副將。左翼軍哪裏還有人在,他便是撒謊也不找個靠譜撒。”
也不知道是左翼軍這三個字刺激到了楊桃還是怎麼回事,她當即就激動起來,拉着士兵的手臂急道:“那人呢?人去了哪裏?”
這態度鬧得士兵發懵,獃獃的回道:“押到牢房去審了,若是問不出有用的東西,只怕當即就斬了。如今這關鍵時期……”
楊桃沒顧上聽士兵後頭說了什麼,她着急的往牢房跑去。
等到了牢房門口,楊桃便聽見裏頭慘叫連連。她着急的要往裏頭沖,守門的侍衛卻死活不肯讓她進去。鬧得不可開交的時候,侍衛甚至拔出鋼刀架在了楊桃脖子上。
也不知道為什麼,此時的楊桃就是鐵了心。她發狠的看着侍衛,不管不顧就要往裏頭闖。
“楊大夫!”侍衛手裏握着刀,刷白了臉看着楊桃:“你別逼我!”
“是你逼我!”楊桃咬了咬唇,神色也越發堅毅:“要麼你現在就砍死我,不然我一定進去看看那姦細!”
侍衛便真的要動手了,軍令如山,便是楊桃闖進了牢房他們也一樣要被軍法處置。
眼看着刀就要落下,牢裏突然抬出一個渾身僵硬的男人來。楊桃只瞥了一眼,整個人就不管不顧的撲了上去,嘴裏大喊着:“喬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