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2 不必去打擾她
同一時間。
窗明几淨的咖啡館。
桌子上的手機屏幕亮起,白素不甚在意地瞥了一眼,眸光悠然而平靜。
屏幕很快暗了下去,她牽起唇,輕輕地笑了起來。
坐在對面的陸予騫只看着她笑,眉目不動,也不問,安靜又淡漠。
男人成熟的輪廓裹挾着寒氣,已經辨不出從前那個陽光大男孩的半點影子了。
但白素想,她自己也變了許多。
“瑾南說他要結婚了。”
白素說著舉起咖啡杯,湊過去碰了下陸予騫的杯子,然後她抿掉了最上層的奶泡,“我為他感到高興。”
雖然環境不對,他們也不是在喝酒,但陸予騫還是端起了杯子,骨子裏的涵養不能丟。
他喝了一口白開水,低低“嗯”了一聲。
然後就是更深更冷的沉默。
白素又丟了一顆方糖,拿着小勺子攪了攪,她望着咖啡冒出的熱氣出神。
她這次回來,給陸予騫帶了一份天大的驚喜,但他在電話里的情緒卻不高,白素知道那是因為他在顧忌沈嬈。
但白素的心境早變了,不再會為了照顧旁人而讓自己不舒坦,尤其是沈嬈,憑什麼她都家破人亡了,那個女人還能那麼幸福呢?
白素深吸了一口氣,她本來以為自己有足夠的耐心等男人開口,但她高估了自己,也低估了陸予騫,最終她揉了揉眉心,苦笑了一聲:“予騫,是你叫我出來的。”
“嗯,有些事電話里說不清。”
“比如我找到了伯母這件事?”白素點了點自己的太陽穴,“我之前和你說過,我剛醒過來的時候,很多記憶不全,後來我在C市養身體,才慢慢想起來——八年前,也就是我出車禍那一天……”
陸予騫眉頭一蹙,想讓她停下,這段過往對她來說太沉痛,但男人剛開口一個“小”字,就猛地頓住了。
“沒關係,你可以叫我‘小白’。”白素笑了笑,似乎十分釋然,“予騫,我們還是朋友。”
她聲嘶力竭地吼着讓陸予騫別這麼喊她,只有從前的陸予騫才會這麼喊她的那一幕,彷彿清晰得像是昨天發生的事。
而現在,她心平氣和地說,他們還是朋友。
陸予騫點點頭,坦然地叫了一聲“小白”,“我知道你當時是收到了我母親尚在人世的消息,才會着急趕去……”
白素點點頭,雙眸短暫地失了會神,然後她苦笑了一聲,說,“我不該那麼冒失讓我爸媽也摻和進來,我應該先通知你,但你那天走不開,我又真的很着急,才會讓我爸開車載我去……後來剎車失靈,就發生了車禍。瑾南告訴我,剎車是被人為破壞的,那輛車是你的,所以,他們的目標在你。”
陸予騫的眼神黯了黯。
白素看得分明,眼底閃過一絲得逞的殘忍,她就是故意的,男人越愧疚,越不忍心,她就越快意。
但白素見好就收,她不想適得其反。
“抱歉我扯遠了……當年我之所以那麼急,是因為那天有人要將伯母帶離T市。是,我一直瞞着你在尋找伯母的下落,因為婉兒出生之後,她其實只是失蹤了,並沒有真的死掉不是嗎?”
“她留下了遺書,她說她太累了,想和父親團聚。”
陸予騫的聲音平鋪直敘,沒有太多的感情。
對於母親的印象,他其實很模糊了,只記得母親的哭聲,從父親死後就沒有斷過,哪怕懷着孕,她也不顧及肚子裏的寶寶,還是一天天的以淚洗面,導致陸婉兒出生后一度活不下來。
但母親也不管,她像是完成了最後的任務,整個人的精氣神都被抽幹了,每天遊魂一般飄來盪去,或許死對她來說是最好的解脫。
她渾渾噩噩撐了幾個月,最後留下一封簡短而絕望的書信,在一個飄雪的深夜,離開了她的一雙兒女,再沒有回來。
她或許是不想讓孩子們看到她的屍體,因為那樣太過殘忍,但在陸予騫的認知里,她這樣不負責任地撒手而去,又何嘗不是另一種殘忍……
白素的聲音打斷了陸予騫的思緒,“伯母真的還活着,你信我。”
陸家發生變故之後,一直是他們的鄰居,也就是白素的父母,幫襯着里裡外外,後來母親也不在了,陸予騫就帶着妹妹去了孤兒院,他不想再麻煩別人。
白素當時無法接受,卻又無可奈何,但她覺得只要找回了陸予騫的母親,他們就可以像從前一樣一直在一起生活了,就算後來陸予騫被大富大貴的人家收養了,白素還是沒有放棄過找人。
但她年紀太小了,又沒有門路,人海茫茫,怎麼可能找得到。
而且白素也不是沒有感覺,陸予騫對他母親的生死,其實早已不在意了,陸婉兒更甚,她從小到大隻認哥哥。
但就在白素想要放棄的時候,她父親卻給她指了一條路——申靜(陸予騫母親)在離家的時候精神狀態十分紊亂,如果她真的還活着,有很大的可能會被送進精神病醫院治療。
白素的父親是一名外科醫生,很權威的那種,他這話無疑給了白素希望,她也慢慢長大了,找人會比小時候更有章法一些,或許是運氣好,還真讓她找到了。
但不巧的是那位病人被接走了,院長估計是收了好處,語焉不詳的,白素不依不饒也只問到了申靜即將要出國進行治療。
只差一步了,她不可能就此放棄,於是白素才會火急火燎去車行提前幫陸予騫提了車。
本來她大可以乘出租車,但那麼巧的半途遇見了父母,她感覺她父親像是提前在等她一樣,但白素那時候沒想那麼多,父親提出了幫忙她就歡欣應允了。
折回家去開車太浪費時間,白素就想到了陸予騫的車,那輛車早保養好了,但他一直沒空去開回來,她給陸予騫打了個電話借車,對方二話不說就同意了。
她還神秘兮兮地說晚上回家會給他一個驚喜,卻沒想到,自己再也沒有家了……
白素抽了張紙巾,擦掉了眼淚,她等不來陸予騫的安慰,也就作罷,自顧自往下說,“我醒過來之後,自顧不暇,後來就算想起來這件事,也是有心無力。本來我已經打算要放棄了,但在一個朋友的幫助下,我又有了點眉目……”
“朋友?”
蕭瑾南敏銳地挑出這兩個字,反問道。
這個朋友絕對不是蕭瑾南,否則白素不會語焉不詳,可那會是誰?白素在C市無親無故,哪來兒的朋友?
但白素彷彿沒聽出對方話里的疑問,只試探了一句:“予騫,我已經打點好了,伯母會在近期回國,你……”
“沒有必要。”
“?”
“不必去打擾她。”
她還活着就很好了,要回來,她早回來了,一直不露面,就證明她不想再踏足這片傷心之地,哪怕這是她一雙兒女生活長大的地方。
陸予騫被拋棄的時候已經記事,所以他很清楚,在母親心中,愛情遠大於親情。
他領教過了,不想自己的妻子再領教一次。
陸予騫表達完自己的意思,就站了起來,賬他早結了,直接走也沒事,但男人想了想,還是停了片刻,和白素說了聲“謝謝”。
不管她的出發點是什麼,她都在費心讓他們一家團聚,陸予騫並非麻木不仁,這點謝意他不會吝嗇。
但直到陸予騫走出咖啡廳,白素都沒有抬頭,她也沒有喝咖啡的興緻,糖放得太多了,太甜,她的人生不需要這麼甜的滋味。
長睫毛垂下,白素靜靜地吸了一口氣,忽地笑了:她是真的很好奇,如果申靜知道陸予騫娶了仇人的女兒,會是怎樣的反應?
沈君山那個人渣,他以為把女兒嫁給陸予騫,就可以贖罪,就可以當做什麼事都沒有發生過了?
對,沈嬈無辜,錯不在她,她甚至對過去的恩怨一無所知,那我的父母就活該白白死掉了?
予騫,我知道你想保護沈嬈,但我不會讓你如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