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幕 我於烈焰中蘇醒I
如果說前日唐澤還渴望人類的親近,那如今他只有憎惡。
眼中倒映的景象太過殘忍,一個小時多一點,平靜的深夜就化作只在電影裏見過的煉獄。
不知名的女刺客左腳踩着老巫師的頭顱,它已經奄奄一息,要害佈滿流血的創口。
尤其是老巫師哆嗦着的口型,似乎是在求救。
人類的道德事理和眼前的殘酷交織成複雜的心酸感,他很認為自己應該憤怒,因為這些畜生不如的人類破壞了他剛融入的大家庭,可他又無法為自己抱有人類之心,卻身為沉淪魔的事實開脫。
唐澤覺得心中的情感難以言述,隨後猛然間意識到,就算自己獲得了力量,暗黑世界的殘酷法則也不會有所變化。
來到這個陌生殘酷的世界,一直忍受着孤獨與恐懼,唐澤所缺少的其實並不是來自“人類”的關懷與親近。
名為唐澤的地球中國人的心中渴望的,是一個能關懷自己的穩定社會,是一個讓他安然入睡的庇護所。
是的,這就是土生土長的傳統觀念,他真正需要的是“同伴”,哪怕不是人類,哪怕是沉淪魔也無所謂。
沉淪魔們給了他這麼多,他答應老巫師繼承部落看似鬼使神差,實際上還是骨子裏那桿秤在衡量。
「投我以桃,報之以李」,大丈夫當是知恩圖報。
可是明白這一點已經晚了。
慘叫聲開始微弱,周圍全是沉淪魔的殘肢鮮血,另一邊還有沉淪魔巫師的殘軀,他感覺自己呼吸的都是同伴的灰燼,炙熱的空氣就像鐵烙,在他悲愴而無法出聲的喉中肆虐。
“快逃。”
玄之又玄的,唐澤意識到老巫師並不是向他求救,而是催促他快點逃跑。
心酸至極,可作為男人不會輕易流淚。
他緊握拳頭,惡魔的指甲微微陷入血肉,輕微的痛楚讓腦子冷靜了一些。
“給老子去死。”
逆血衝上大腦,唐澤紅着眼睛,冷視着不遠處的女法師和女刺客,揮起拳頭沖了過去。
綠野上洶湧的烈焰激發了他深藏的惡魔本能,加上來自人類情感的憤怒,囚禁他名為“道德”的鐐銬被徹底解開。
“沒錯,就是「巫師之種」,也難怪這隻沉淪魔巫師沒戴上骨齒項鏈。”
女法師鳳眼微眯,指尖輕點木杖,瞥了娜尼雅腳下的老巫師一眼,聲音帶着意外,“那傢伙看起來接受儀式沒多久,力量還很不穩定。”
“幸好沉淪魔們都是些沒腦子的蠢貨~哈哈。”
“兩隻沉淪魔巫師,一隻「巫師之種」,我都不知道蘿格營地的人會怎麼感謝我們,哼哼。”
娜尼雅噗嗤一笑,對女法師露出輕鬆的微笑,把玩着手中的腕劍走向不斷跑近的唐澤。
她手中的腕劍反射着寒光,像被毒蛇盯上,唐澤升起毛骨悚然的感覺,不由得放緩腳步。
唐澤和娜尼雅保持一個極為微妙的距離,而那個距離,正好是她自信的攻擊範圍,大約四五米。
“看來愚蠢歸愚蠢,膽子還是那麼小。”
娜尼雅美眸微轉,有些意外,隨後甩了甩手中的腕劍,不屑出聲,“反正也追不上那些逃跑的沉淪魔了,讓我陪你玩玩吧。”
敏捷如獵豹的身影融入夜色,風聲才剛剛響起,慘白的鋒刃便如獵鷹般刺出。
就像子彈一樣迅疾,唐澤腦海閃爍過這個詞,咬着牙後退。
雪白的刃光在眼前虛晃一瞬,那只是娜尼雅的試探一招。
真正的攻擊瞬息而至,兩道陰險的交錯刺擊掠過唐澤的小腹和腰側,鋒刃劃開血肉,飈射出鮮血。
“不行,老子打不過她,槽!”
唐澤捂住流血的傷口,震驚地後退,戰鬥力根本不是一個級別的,“怪不得老巫師叫我快跑,我連這小娘皮的影子都看不清。”
留得青山在不愁沒柴燒,要是死在這兩個女人手上,大仇怎麼報?
他不禁懊悔起自己的年輕氣盛。
如同被拔牙的老虎,唐澤散去所有的氣勢,痛苦的捂着傷口,怒視着從容把玩腕劍的娜尼雅。
本來能乘勝追擊,直接了解掉唐澤性命,眼前的刺客卻故意不那麼做,輕蔑地俯視着他,將其尊嚴和憤怒像手中的腕劍一樣盡情戲弄。
“有種就殺了我!賤.人!”
唐澤怒吼出聲,用拳頭錘着地面,可惜除了使傷口流血更快外,沒有效果。
娜尼雅的刺擊十分精準,選擇的是讓唐澤慢慢流血而亡的傷口,可見她在刺客技藝上的精湛,隨後她將唐澤的怒吼歸為惡魔語。
“真是令我作嘔的氣味,閉上你的臭嘴。”
聞到唐澤嘴裏的腥味,娜尼雅不悅地皺了皺好看的鼻子,一擊狠辣的“心靈戰錘”將唐澤的頭砸在地上,讓他閉上了嘴巴。
頭暈目眩的唐澤嘴裏都是泥土,他勉強睜開眼睛,只發現一雙華美長靴,踩着輕巧的步子接近他的臉龐。
“像你這樣的「巫師之種」,也是沾染了我們同伴鮮血的畜生···就是因為你們這些畜生···”
娜尼雅從腰間取下一把短匕,手腕一翻,拋刺在唐澤唯一能活動的左手上,鋒刃甚至沒入泥土,把柄和血肉緊貼,“姐妹們經歷的折磨,也得讓你們這些魔鬼嘗嘗才行!”
這麼說著,她的臉蒙上一層陰影,腕劍對準唐澤的腦袋,褐眸涌動着實質的殺意。
“···”
唐澤沒有說話,他強忍着手掌心被刺穿的痛楚,連悶哼都不放出。
他很坦然,仔細一想,讓他丟下老巫師獨自逃跑,自詡為漢子的他肯定做不出來,說穿了,他最後還是會留下來的。
因為唐澤自認為不是什麼大好人,但起碼是個有原則的男人。
人在快死的時候腦子都異常清醒,他覺得自己的邏輯非常清晰,分析非常到位。
畢竟,比起沉淪魔,他更像一個地球人。
有些模糊的視野中,火光依舊蔓延,被女法師看守的老巫師已經一動不動了,他在心中嘟囔着。
“下輩子再報答您老的恩情,這輩子,唐澤記下了。”
他閉上眼,不再反抗。
不遠處,注視着娜尼雅的女法師突然臉色一變,急忙高呼道:“娜尼雅!小心!”
異變突起,娜尼雅身側的黑暗突然蠕動起來,一根根黑影悄無聲息地襲來。
破空而至的黑影與娜尼雅揮下的腕劍碰撞在一起,強勁的力道震得她手臂發麻。
四面八方都是黑影,她驚呼一聲,立即抽身後退,交錯的無數黑影一瞬間裹住唐澤,沒入地面消失不見。
“給我停下!”
娜尼雅有些氣急敗壞,連連從腰間的袋子摸出三個黃色藥劑,狠狠摔在唐澤原先的所在地,爆裂的火焰和火星將鬆動的土地炸得一塌糊塗,可是坑中除了幾根焦黑的藤條外,什麼也沒有。
“糟了,因為我的疏忽。”
娜尼雅嘴邊泛起苦澀,她懊惱地跺腳,耳邊卻傳來嘶啞的喘息聲。
憑藉刺客的敏銳感覺,她回身旋動腕劍,鋒刃閃爍寒光,在不斷逼近的諸多陰影中敏捷地翻滾。
爛肉和碎骨被斬飛,嘶吼聲逐漸變多,娜尼雅察覺到腳邊的土地都在伸出腐爛的手臂,很多的殭屍在接近着這裏。
“都去死吧,骯髒的東西!”
她的褐眸閃爍着怒意,沒有絲毫退縮的打算,持着腕劍沖入三個殭屍的間隙,幻影般的兩道斬擊過後,兩個暗紅色的球體旋轉起來。
發動“龍牙”將一隻撲來的殭屍踢碎,她接連發動了“虎拳”和“焰拳”。
火光和碎沫交織,一時間被她殺死的殭屍不在少數。
只是還有不少的殭屍從地里爬出,與此同時,更遠處的綠野上有黑影隱現,娜尼雅注意到那是更多的殭屍。
“該死,這地方怎麼藏着殭屍,還從那麼遠的地方趕來?!”
為保證圍剿的成功率,這片區域她和女法師都通過“探測圓盤”進行了徹底審查,而且她們所選的路線也偏離怪物密集區,按理說不會有這種意外發生。
而且殭屍這種怪物的行動一般沒有規律,不像沉淪魔都是集體活動。
事況透露出古怪,憑藉刺客的直覺,她不再戀戰,收起腕劍取下幾瓶黃色藥劑。
殭屍們一擁而上,娜尼雅反應很快,藉助爆炸的餘波,敏捷地從殭屍的包圍圈中躥出,熟練地灌下一瓶法力藥劑,朝着女法師的所在趕去。
怪物是四面八方圍上來的,高坡上的女法師也發現趕來的殭屍群,她不斷喚出“火彈”,同時擴大火勢,阻止殭屍們的逼近。
“對不起,小姐,我···”
娜尼雅緊咬櫻唇,局促地看向女法師,淺褐的明眸帶着些許不安。
“怪物群來這裏了,不要戀戰。”
女法師微笑着制止娜尼雅的自責,伸出白皙的手理齊娜尼雅有些凌亂的短髮,“其他的事之後再說,好嗎?”
“遵命,小姐。”
娜尼雅一怔,即刻露出甜美的笑,像乖寶寶一樣抱了抱女法師,後者臉色微紅。
嘶吼聲逐漸接近,兩人的神色也凝重起來,雖然都是些普通的殭屍,但光看着火焰中蠕動的陰影,還有遠處的陰影群就知道事態的嚴峻。
“差不多了,我們從東邊走。”
女法師撥開被汗水打濕的一小撮金髮,收起手中的“探測圓盤”,指着黑暗的東側,“那裏怪物很少,殭屍追不上我們,而且接近蘿格營地。”
“嗯。”
娜尼雅不假思索地點點頭,深吸一口氣,取下腕劍進入狀態。
一道破空聲從天而降,那是一根帶着細密火光的箭矢,旋轉着沒入殭屍群,轟鳴聲頓時蓋過殭屍們的嘶吼。
“那是亞馬遜的···爆裂箭?”
二女對視一眼,眼眸之中帶着無法抑制的驚喜。
黑暗的東側突然亮起明媚的火光,那是數根火把組成的溫暖光芒,人影從高坡之上散開,弓弦拉開的聲音整齊響起。
咻咻咻,紛亂但是精準的箭矢沒入殭屍群,火焰和冰霜交織在一起,清出一條通暢的道路。
“我是蘿格營地的蘿格珊娜,你們快點過來,我們會進行掩護的!”
熟悉的人類語,通曉數國語言的女法師立即會意,牽起娜尼雅的手便開始奔跑。
雖然周圍的殭屍奮力拖拽着身體想要追上去,但無一例外都被標槍和箭矢給射下,或是被元素力量炸碎軀體。
眼睜睜的望着二女跑入那些蘿格的身後,無數殭屍後方的沉重黑暗裏,金色的眼睛緩緩閉合,重新融入陰影之中。
彷彿是一個信號,所有的殭屍停止了追趕,機械地開始轉身,隨着屍潮離開,留下無數的殘肢和焦黑的碎片,還有滿目瘡痍的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