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百零三章 「宴清歌」

三百零三章 「宴清歌」

歡愉和悵然總是短暫的,一場舞作罷,無論是天依對於白衣的相思,還是阿綾與天依之間的疏離,都仿若春水融冰一樣消解殆盡,無有往複。

長宴流水不斷,諸般菜肴好似江河中流轉不住的行船,來回間凝聚着歡樂和喜悅的氛圍。當然也不全是歡樂和喜悅,縱然是為了送走白衣這個災星而捧場,也有人黯然神傷,也有人強顏歡笑。

阿綾借口補妝,早已經躲回了房間裏,雖然消解了自己和天依之間的疏離和陌生,但是她還是願意將這獨處的時光讓給那個舞姿傾國的姐姐,畢竟,那一場溫潤的舞中,滿懷着夜樓聽雨纏綿的相思。

翩然坐下,白衣也沒有強迫自己保持着風度翩翩的坐姿,他隨手翻轉了身後的紅木椅,如同收斂了爪牙的貓安詳且悠閑地趴着椅背,彷彿要從喉嚨口發出一陣陣轟鳴的呼嚕聲。

“都結束了呢。”軟到彷彿沒有了骨頭的白衣魏然嘆息,但是多半懷揣着某種輕鬆的心情。正如他所言,這一場北地之行,終於有了一個了結。

世上誰願意行那艱苦且漫長的路,可是時光總不願意放任你,天命也會在後用悲和苦化作的鞭子抽打你,鞭笞你,讓你不得不向前,不得不全力以赴應對飄渺不定的人生。

世人的悲苦大抵源於此,不願行路,卻不得不行路。

在一旁,天依眯了眯她那雙祖母綠的眼睛,倒是真的第一次瞧見自己這位夫君的這種模樣。他身上總是套着一層的一層的皮子,見不着內里的真實,每次撥開一層,就又生長,循環往複,絡繹不絕。她有時也會困惑,自己究竟能不能見到那份被層層包裹住的最真實的地方。

然而此刻,這份半露的真實卻如斯虛幻,總有一種身在夢中的錯覺。

“別者先不論,我親愛的夫君,似乎你和言和的默契真的有點不同尋常啊!”思量許久,天依也不再深究白衣身上為何會發生這樣的變化,反正無論怎樣,他都是她的夫君,這是命定的事實,也是她不曾後悔的選擇。

“大概是吧。”白衣有些抽搐地伸了伸自己脖頸,像是拉伸抻展着自己的筋骨,將這麼多時日來的傷患和暮氣驟然提起,宣洩而出。

得到了這樣的答案,天依有些氣壘,她倒不是真的想要吃醋什麼的。雖然確實會因為這樣的事情而心懷不安,但是她終究還是能夠看清因果的人,知道有些緣分是命定的,無論怎樣都無法逃避。

但是這種事情,仍舊是只要想想,就有些莫名的心酸。

一時間,她的眼中又有了水光開始流轉。

“好好的,哭什麼。”白衣耷拉着眼皮,猶如冬眠的蛇不願醒覺,只是困頓地打量兩眼,然後又爬下,恢復了那副懶洋洋的模樣。

都說僕人和主子相處久了,總會沾染些主子的習氣,這話倒是一點兒也不假。

不論是這幅提不起勁的慵懶,還是那份總有刁民想愛朕的唯我獨尊,白衣都學了十成十,一份也沒摻假。

“我才不會哭!哼,我只是有點餓了。”天依憤憤地瞪着幾乎要懶成一灘泥水的白衣,然後驟然上前,拽住了他的手掌,一把把他拉了起來。

“外面那麼多山珍海味,你要陪我吃個夠!”終究還是改不了吃貨的本性,雖然瞪着他,但是依舊說不出什麼狠話,更多的還是對外面流水宴席飄香的好奇。

“可是,如果我現在出去的話,恐怕會有很多人吃不安心啊。”白衣不是真的想要慵懶成這個模樣,但是外面那些人大多也都是為了他而來。如果他就這樣出現,總有些得了便宜還要賣乖的嫌疑。

他自己是不甚在意的,但是墨家就有些說不準了。畢竟他這次走了就難免要許久才能回來,誰知道他這份名聲能夠壓制那些人多久。

不過說到底,這也並不是他全然要思考的事情,說了這麼多,本質的想法也還是怕麻煩而已。殺人無算,屍橫盈野,終究還是要遭人怨恨的。總有那麼兩三個不知名的愣頭青,想要挑戰一把大魔王,嘗試一番英雄的滋味。

自以為是割股相下酒,談笑鬼神驚的勇士,實際上也不過是為人操縱,不分是非的傻子,傻得可愛,也傻得噁心。

那麼自詡是位聰明人,白衣就真的不想自尋煩惱自找噁心。

可是他終究拗不過一直拉扯着他的天依,這位傾國傾城的小娘子執拗地瞪着他,彷彿就在為此跟他賭氣。

又不是他的錯,憑什麼他要為了避嫌而躲在這裏,說到底,都是那些人先動手的吧!一心回護自家夫君的天依心中,本來就沒有什麼正義與邪惡的天平。

你們要是想要對付我家夫君,那麼一定都是你們自己的錯!

於是,經過一番無力的掙扎,白衣也還是被拉了出去,進入了這一條長街廣袤的人流之中。雖然當他露面的那一瞬間,周圍的所有歡聲笑語都忽然剎那安靜,但是轉眼,哪怕是強顏歡笑,那些人也都笑了出來。

他們當然不希望再見到這個煞星,但是如果他真的走出來了,他們也還是得笑着送他離開,哪怕再不情願,也必須如此。

“小姐,墨家小姐說,單獨為我們開了一桌,請我們到那邊去吃。”剛在人群中露了頭,鑠金就上前,告知了月城墨家的應對。雖然在說這話之前,她那雙鎏金色的眼瞳狠狠瞪視了白衣一眼,但是她也知道現在是什麼場合。

但是之前在白衣那裏受了一肚子怨氣的天依卻不打算給任何人面子,冷着臉,不予回應。她才不會如他們的意呢,覺得他們在這裏礙眼,那就一直礙眼到你們受不了好了。

身為洛城的公主殿下,她之前何曾受過那樣的對待。被人追殺,還被人當成自家夫君的軟肋,真當她洛天依是好欺負的?

白衣無奈地朝鑠金攤攤手,然後回應道:“幫我謝過墨家小姐的好意了吧,我們的身份還沒有那麼尊貴,在這裏也是一樣的。”

“更何況,我覺得這些來往的高朋,應該不會不歡迎我這個一身正氣的少俠的。對不對啊,諸位朋友們?”

這句話他用內氣震蕩而出,響徹十里,彷彿一瞬間清空了整條街所有的歡樂與溫暖,讓人不自覺認為是凜冽的冬日提前來臨。只是這份寒冷之後,無論心中怎麼憋屈,在場的人也只能繼續強顏歡笑,點頭應允。

話說,不這麼做,他們還有什麼別的應對么?

萬一這位自稱一身正氣的少俠心意不暢,提劍就要殺人,他們怎麼辦?可不會有人認為這位凶名赫赫的少俠,是個中看不中用的花架子。他們自覺不比五嶺道的那場殺人宴中的人要高貴,自然也不會自覺自己要比名揚天下的二十八宿的淇水豹豹神君要強。

那麼人生在世,自然當低頭就低頭,當歡笑就歡笑,又不是讓他們哭,笑,誰還會笑不出來嗎?

“陸少俠,您還真是好興緻啊!”一個清亮的聲音響起,在此時還敢和他打招呼的,白衣不用猜,也能知道是誰。

自然是那個硬把自家妹妹塞過來的龍牙了,他還是那一身丹青着錦的監察官裝束,只是原本腰間懸着的標位五嶺的腰牌,換成了“盛京”兩個字。

“呦,大舅哥,祝賀你高升了。”白衣拱手作揖,帶着調侃的語氣說著。他倒不是真的為龍牙高興,而是另一種難明的感情。此時龍牙出現在這裏,自然不是為他送行的,或許還為了某些他不願見到的目的。

“哪裏哪裏,我可不敢高攀。少俠雄姿英發,器宇軒昂,劍法絕世,武藝才情俱屬當世一流,我哪裏敢高攀。我來這裏,是帶我家小妹回去的。我家小妹資質愚鈍,蒲柳之姿,顯然是難以企及少俠身旁這位公主殿下,不如······”

龍牙的話自然沒有說完,因為不單單是白衣的遞劍到了他的脖頸旁邊,而天依手指也停在了他的眼前。感受着脖子上冷徹的霜寒和眉心熾烈的鋒芒,龍牙雖然依舊滿臉笑容,面不改色,但是卻也把剩下的話吞回了肚子裏。

他當然不會認為,如果他繼續說下去,面前的這兩個人會不會一起出手,就在這裏把他做掉,然後當他從來都沒存在過,揚長而去。

作為一個死過一次的人,他相當惜命,自然是不敢冒這個險的。

“嘖,這就是你高升的代價?”白衣的笑容很燦爛,但是那份燦爛之下勢無聲的酷寒,“你覺得我嚼進嘴裏的肉,還能吐出來?或者說那位陛下覺得,我一定會吐出來?因為我很重感情?”

“陛下的事情,我自然要照辦吧。雷霆雨露,俱是君恩。你想想看一位實封的公主都賜給了你了。你還想要一位絕世神境,這放在誰身上,誰都不會心安吧。更可況是當今的皇帝陛下,陛下他也是有苦衷的,不是么?”

龍牙的解釋自然合情合理,理所應當,但是白衣只是看了看他,然後撤劍回鞘:“我要是就這麼貪呢?陛下他就不準備放我會南方了?他覺得,這樣,真的會很合算?”

“倒也不是,你這就想多了,陛下他還是很開明的。他都親自處理你的事情了,沒道理繼續讓皇城司那群瘋狗追着你咬,陛下的意思是,阿綾自然還是你的,只不過不能和你回南方而已。我自然也不想少一位絕世的妹夫,這條件算是折中了吧?”龍牙顯然選擇了妥協,或者說其實他一開始要拋出的,也就是這個條件。

只是誰會把籌碼一開始就擺在明面上,三番五次的交涉妥協,才能彰顯他的能力,才能凸顯他的價值不是么。否則他又為何能夠晉陞到盛京城的監察使,這不僅僅是殊榮,也是考驗和交換,甚至是拉攏。

那麼年輕的神境高手,只要皇帝陛下不是傻子,自然明白是一定要拉攏過來的。可是他自然也聽了龍牙的解釋和言和的彙報,了解到阿綾是心甘情願跟隨白衣的,如果用強硬地手段,肯定是達不到拉攏的目的的。

於是他們能怎麼辦呢,分開一對熱戀的情侶用什麼方法呢?最好的自然是距離,只要拉開距離,就有了移情別戀的可能,而有了這樣的可能,這個橫行北地的災星自然而然就被削弱了。白衣所依仗的所謂神境高手,自然也就不是他的神境高手了。

哪怕就算他們之間情深不移,但是良久的分別之後,隔絕他們之間的聯繫,就算真有什麼意外,也難以及時反應,到時候就算阿綾依舊心向著白衣,又能起到什麼作用呢?

不得不說,這位皇帝陛下確實是位手段高明的明君,他對於皇城司的放任,也是為了避免江湖間的恩怨纏繞到他的身上。有些人不得不殺,有些人不得不除,但是不能是他親自出手,那麼就只能養條瘋狗。

就算是狗咬死了人,也只能說那是狗與人之間的恩怨,打不了殺了自家的狗,之後再養一條就是了。畢竟這世間不僅僅不缺人,也不缺忠心耿耿的狗。

不過,白衣倒是看出了其中的險惡用心,一旁的天依自然也是看出來了。但是天依並不打算說話,她相信自家夫君肯定能夠做出正確的選擇,她所要做的,無非是在他做出選擇的時候全力支持他而已。

“可是,如果我依舊不願意呢?”白衣盯着龍牙看了良久,眼神彷彿想要穿透他那張諂媚阿諛的假面,看透他的靈魂。但是這份假面似乎毫無破綻,就算曾經十分了解他的白衣,也難以觸及面前這個男人究竟想要些什麼。

不過,這倒也無所謂,白衣只是斷然拒絕就夠了。現在的情形終究還是他佔據主動,如果他說不想,就算是皇帝陛下,也無法來勉強他。

畢竟他們之間還有很多筆賬沒有清算,他曾經所說的面談,可全然不是一種口說無憑的威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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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白衣少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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