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百章 「斗戰勝」(下)
?蒼天穆紅,赤色如蓋籠罩了整座月城,周圍皆是火焰熊熊,一片烈焰之海,席捲了整座長十丈,寬亦是十丈的高大擂台。
然而,就在這樣的火海之中,那道持槍佇立的身影,卻依舊清晰可見,恍若定海神針,自古至今沒有動搖。
槍尖上燃燒的是血,紅眸之中燃燒的卻並非是怒火一類的事物,而是另外一種更決絕的殺意和戰魂。
凌冽的身姿看上去分外俏麗,可是在場的所有人都明白,這份動人心魄的俏麗之後暗藏的是怎樣難以言喻的恐怖,那是不可戰勝的身影,那是不可戰勝的修羅。
“太上道,張子陽。”瞪視了一番想要跟着自己一起上的那些人,這位太上道的高徒半是欣賞半是惋惜地獨自上了這片被火焰包裹着的擂台,一字一句地報上了自己的姓名。
他並不在乎自己是被誰所利用,但是現在這個境遇,如果不獨自和面前這個女子進行一場對決,他可是決然沒有辦法說服自己的。他確實是太上道的首席,也確實只是為了自己的師弟師妹而向白衣復仇的,但是他太上道張子陽,更是一個無可救藥的武痴。
如此絕佳的時機,不能一戰,之後會有多麼痛心疾首的懊悔,他完全可以想像的到。於是他就孤身一人上前,警告了那些懷着別樣目的人。
“你們可以繼續你們的陰謀,但是必須要在這一戰之後,否則,我們就會徹底成為敵人。”他那一道目光敘述的,就是這樣的意思。
然而,當他踏上擂台的那一刻,阿綾手中的大槍就已經橫掃到了他的面前,帶起了那份灼熱如煉獄的澎湃熱浪。
侵略如火!
最曝烈的火,就這樣縈繞在槍尖上,隨着阿綾的振臂揮舞,遊走出了一條鳳凰翱翔的尾跡。而首當其衝的張子陽卻沒有就此避讓,反而也是振臂搖鈴,用他手中那根纖細修長的長桿,接下了這侵略如火的一擊。
轉臂,振槍!阿綾不曾因為這一擊的無所作為而困惑,她依舊在瞬息之間做出了應對,展開了下一步的攻勢。赤紅的大槍抽動着微微焦灼的空氣,彷彿一瞬間要燃起火光,她就這樣藉著橫掃的勢頭,再次砸向張子陽的長桿。
這是以強破強!
阿綾的心神全然寄托在自己的大槍上,順應了她最本能的天性,既然一擊不成,那麼就繼續第二第三乃至成功為止。作為一名天生神力的戰將,她又怎麼會害怕和人比拼自己的氣力。
縱使是頑石,千萬次的打磨也會碎裂。
憑藉著最基礎的轉槍,阿綾每一次砸上張子陽手中長桿的力道,都要比上一次重上兩三分,就好似斂聚力量的蓄力。如果繼續讓阿綾這樣積蓄下去,張子陽遲早會被這份不斷迴轉的力道摧毀所有反抗的能力。
所以,他不會就這樣坐以待斃。
門派有門派武學的風格,一開始的硬接也只不過是張子陽的試探而已。就算和阿綾接觸過,他也想清楚地知曉,這幾天,這個英姿颯爽的女子到底有沒有變得更強,到底值不值得他拿出應對白衣的底牌。
不過如今想來,應該是值得的。
眼眸中紫意閃過,張子陽指尖輕挑手中的長桿,像是彈動了某根聯通天籟的長弦,而那顆左右搖擺的鈴音,驟然間也開始急促起來。
太上道的武學,天下卸力第一。這是世間公認的事實,就好比當初白衣所面對的金銀角的紫金葫蘆功,那並非是單純的剛硬的外練護體神功,而是包含了某種無法言明的玄妙的柔勁。
否則再剛硬的護體神功,又怎麼能撐得過白衣那道根植於骨子裏的截斷天地的意境呢?截斷所見的一切,這可全然不是一句笑話。
而太上道的首席張子陽自然也很擅長卸力的功夫,就在他彈響自己手中長桿的時候,他就已經徹底脫離了阿綾長槍炙烤的範圍了。
那股灼熱的火勁從他之間流轉而出,原本積累的一些火毒,也被悉數帶出,混成了一灘濃重的黑血。
隨手甩干指尖的血跡,張子陽猶如老翁垂釣一般搖晃起了自己的長桿,桿梢的鈴鐺帶起了一陣風沙,就這樣繞過阿綾的槍圍,直撲她的面龐。
獅子搖頭,俯身做吼,阿綾沒有避讓的打算,她並不願意就此避讓,然後讓對方徹底脫離自己的節奏。面對那份來勢洶洶的風沙,阿綾猶如獅子一般,將這些蠅營苟且的手段,一股腦一聲喝碎,然後挺槍便刺,不給他留下任何餘地。
自己的手段沒有建功,張子陽似乎也沒有什麼失望的神情,他只是看着阿綾的大槍帶着火焰刺穿他的胸膛,就好像刺穿了一道午後斜陽里的陰影。
這是一片幻象!
直面阿綾,並不是張子陽無謀的表現,而是他分外清楚這位樂正家的大小姐的弱點。她對於自己精修的幻象類別的武學,並沒有多少抵抗能力。
就算從戰場之中打磨出來的生死直覺能夠讓她成功避讓一些危險,可是她卻始終不能徹底看清眼前的一切究竟,是幻,還是真。
是非總是難以辯駁,真假亦是如此,正是因為這樣,張子陽才會醉心於他這件足以讓他比肩神仙的神奇法寶。
遍體生着黃沙,一層層包裹環繞,只是轉眼就隔絕了阿綾營造出來的火海,甚至一瞬間有將其徹底撲滅的跡象。
可惜,阿綾始終沒有相信。不能分辨真假是一回事,會不會相信自己所見皆為真實又是另外一回事。在六子手中栽倒過一次的阿綾,對於真與幻有了更加直接和清晰的判斷,或者說,她就是那種永遠不會倒在同一套招數之中的人。
無法辯駁就不去辯駁,阿綾將自己手中的大槍充分舒展,舞出了一陣火焰依附的龐大旋風。熾烈的火焰帶着高溫炙烤了整個擂台的每一個角落,阿綾知道就算使用了幻術,這位太上道的首席也不會就此走下擂台躲避的,否則他上來還有什麼意義。
更何況,某個令她討厭的少年,還在台下的某處端坐着,怎麼可能讓這個人破壞那些既定的規則。
所以火焰開始起卷的時候,阿綾就已經察覺到了對方的方位。
槍尾墩地,砸裂了一片厚實的方磚,阿綾的槍尖直指蒼穹,彷彿這一槍便會刺破如今血染的蒼天。可惜天空是最難躲避卻最好卸力的地方,張子陽只是輕巧地伸了伸自己的手掌,將快要刺出的長桿收回身後,就徹底卸掉了自從阿綾那迅猛一槍上傳來的力道。
真是有些難纏啊!張子陽是這麼想的,可是他卻沒有絲毫想要退卻的念頭,收回背後的長桿沒有就此罷手,反而以更快的速度,重新回到了原來準備刺出的位置。
這一次卸力只是為了借力罷了。
纖細修長的長桿在張子陽的手中就好比另一桿槍,只不過與阿綾的大槍不同的是,這桿長槍更輕更快更尖銳,充斥着鋒芒的意味。
這是一種無瑕的意境,看似是依靠長桿的鋒利,其實更多的是依靠那陣破空聲音。有形的東西終究會被阻攔,可是無形的東西,其實才是最鋒利的事物。就好比白衣的截道劍意,沒有什麼是他的意境無法斬斷的,自然也沒有什麼是聲音無法刺破的。
可是,阿綾終究還是擋住了,或者說,她用另外一種方法擋住了這勢在必得的一擊。萬事萬物都有源頭,就算是無形無質的意境也只能由人揮舞發出,所以其實最簡單的應對,就是殺了那個使用它的人。
槍尖穿透了張子陽的胸膛,他無力地張了張嘴,似乎想要詢問在那一個瞬間,阿綾的槍為什麼能夠做到那麼快,甚至比他聲音還要快。可是伴隨着槍尖侵入心肺然後又透體而出灼熱氣息,徹底灼燒了他的食道和氣管,斷絕了他最後的生機。
於是,張子陽死了,就這樣不明不白地死了。無論他自己,還是台下那些觀望的人,都沒有看清,在張子陽藉著阿綾的槍尖卸力的那一刻,阿綾到底做了什麼,就好像所有人的眼睛都在那一刻暫時失明了一樣。
“我不信!我不信你真的有這麼厲害。區區一個女人,怎麼可能真能贏得了張子陽這個太上道首席。恐怕,不,一定是陸白衣在暗中出手幫你的吧!”
“對!一定是這樣!”
“這麼卑劣的行為,人人得而誅之,我們還跟她講什麼江湖道義,一起上,先殺這個魔女,再誅滅陸白衣那個邪魔!”
“對!就應該這麼做。”
在皇城司內應的鼓噪之下,形勢越發趨於對阿綾和白衣不利的方向發展了。可是奇怪的是,不管是台上的阿綾,還是台下的白衣,都對此無動於衷,沒有一絲一毫想要挽回局面的意思。
他們似乎在等待着什麼,或許就是等待所有人都被皇城司鼓動,然後一擁而上的那個瞬間。
當然,這個瞬間如約而至!
當所有人都踏上擂台的那一刻,阿綾在刺穿張子陽胸膛之後一直緊閉的眼眸終於睜開。於是,在場的所有人,就都不約而同的,有了一個同樣的感受。
他們彷彿真的見到了於火海之中浴火起舞的鳳凰,那一隻雍容華貴,卻勇猛剛烈的鳳凰!
槍尖燃氣火來,並非是蹩腳的形容,而是此時隨着阿綾手掌舞動的大槍,真的在這片空間劃過,然後點燃了一道道瑰麗明媚的火線。這一刻,就好似血紅的牡丹,正在驕然盛放!
所有人自然而然的都明白了一件事,那就是阿綾為什麼能夠在那一個瞬間先張子陽一步刺死他。因為,在那一刻,這個猶如火焰一般熱烈的女鬥士,女將軍,已經超脫了凡俗的範圍,躋身了神境。
不是九品巔峰,也不是半步神境,是完完整整的這個世界的武道極境——神境。而張子陽再怎麼強,距離神境也還是差了半步,自然只有敗亡的結局。
或許,白衣早就猜到了這個結果,經歷了這場戰鬥之後,阿綾就會超越天依,超越言和,先她們一步踏足這個世界的極致。所以才會如此放心讓阿綾接下這一局的終末。
阿綾自然沒有辜負白衣的期望,或者她也迫切地需要一群人來為她的突破慶賀,這一群自告奮勇的炮灰就是一個不錯的選擇。
火焰在起舞,鳳凰於這火焰之中引吭高歌,然而這一曲歌頌的並非是新生,而是一切的毀滅和終末。不斷地生與死的循環,任誰人都需要一個值得慶賀的毀滅。而阿綾的這一招,就徹底涵蓋了這個意思。
不再是被槍尖告訴旋轉而摩擦出的火焰,而是真正的一桿槍舞出了一片火海,而這片火海,足以吞沒任何一個對她有敵意的人。
那是一隻無比驕傲的鳳凰,從火焰之中浴火翱翔,然後翩然墜落,涌動出一片迸裂一切的火海。
鳳凰于飛,焚盡蒼生!
“你早就猜到了?”墨清玄看着那一片無比灼熱的火海,忽然有些莫名的好奇,然而她卻也只是在遙遠的地方靜靜觀望,絲毫沒有靠近一探究竟的打算。畢竟她的實力不要說在那片火海中生還,八品上的實力,連靠近一些都難以做到。
於是,她只能向一旁沒有絲毫意外神情的白衣輕聲詢問,期待能夠得到一個滿意的答案。
對此,白衣只是挑了挑自己好看的眉毛,然後肯定地給出了回應:“我自然是猜到的。”
“那麼為什麼呢?明明她一點突破的跡象也沒有啊?”墨清玄依舊是難以理解,就算因為身上有另一個世界自己的殘魂,也不可能違背這個世界的規則吧。
“因為她這並不是突破,而是恢復了自己原本的實力而已。自然不需要什麼跡象了。難道你不知道嗎?其實在那個世界,阿綾已經踏足先天很久了啊!久到她自己都忘卻了,她已經突破了先天的這個事實。”
“她才是真正的於爭鬥和戰爭之中成長起來的勝者呢,只需要告知她一部分真相,在經歷一場戰鬥,就能徹底恢復自己的實力,這一點,就算是我,也會感覺到嫉妒啊!”
“天命真的難違,天命到底難違!”